但俞汝成只是神色阴郁的看着他,忽然伸手,却只抚了抚林凤致的头发,将一绺散发替他带到耳后去,说道:“这么怕我,何苦还要抗拒我?子鸾,你的胆量,其实比我想象中的要大——比你自以为的还要大。”
他又拿起被林凤致失手掉落的报单中另几件,再递过去,道:“子鸾,我是不会再对你心软的了,你也别指望离开。你要干的事,将来我未尝不能帮你完成,却万万不会放你自己回去!回朝的路,业已替你断了,你死心塌地罢。”
林凤致不用看,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不由默默垂下眼皮,却还是瞥了一眼,果不其然,另几份都是邸报的抄件,录的是朝中弹劾奏疏的新消息,其中竟还夹了一份不应当泄露于外的内阁密揭抄件——这些文件都没有明确弹劾自己,但句句“风闻”,语语“臆料”,直指自己暗中用计,使皇帝上当而派右军征讨安南,导致高东华殒身败绩。
林凤致不得不承认,这些风闻臆料,其实是正确的——因为,当知道殷螭将征安南的时候,自己的确利用了殷螭的猜忌心理,促使他派出高东华远征。虽然,林凤致的本意,并不是想让右军失利,而是别有所为。
殷螭并不愚蠢,何况上林凤致这样的当,也不止这一回了——以前故意激他将吴南龄调任南京也是用的这一招,因为两人都知道,殷螭是断不容许林凤致拥有人脉关系的——所以这些弹章一上,殷螭立刻便会醒悟过来。何况,林凤致在同他诀别的那一日,已经自己说出早就知道高东华远征安南的事了。
殷螭到底能不能猜到林凤致的终极目的,这实在大可怀疑,但是无庸置疑的是,他对林凤致一贯就有的猜忌防范之心,登时又会强烈复燃。所以这些“风闻”、“臆料”,不消说都是俞汝成这一方透露出去的,就是为了挑起殷螭的忌刻心理,让林凤致断绝回朝之路。
可是林凤致只是丢开报单,微微点头又摇头,无法说话也不知应当如何推测——俞汝成自然不能明白,林凤致自己却也不能完全弄清,殷螭对这件事的反应究竟如何?林凤致知道殷螭始终不能懂得自己,但自己也始终不能懂得他,他的想法好象是永远跟常人不同的,往往该计较的事不计较,不该计较的事,却计较得一塌糊涂。这回的逃亡途中跟他两人相处,愈发证实了这一点。
俞汝成看他一片茫然神情,不觉冷笑,道:“怎么,你自以为床上迷惑了他,便有这些言语也无妨?邸抄一出,天下共闻,你在朝中能立足与否,可不是他说了算的——何况金陵高氏乃是名门望族,子弟众多,高东华死于你的算计安排,你就别指望能平安容身了罢。”
林凤致只是将手中报单慢慢整好,随手放在旁边,脸上倒露了一丝苦笑,想的却是:“你这么一做,其实等于是告诉他,我还活着。”
俞汝成自然不可能知道林凤致是在与殷螭暴力诀别之后才来自投罗网的,所以也不可能明白,当殷螭收复昆明,满城大索挖地三尺也找不到林凤致的时候,第一个念头肯定是小林已经死了——实际上林凤致也确实险些死在了俞汝成的逼迫之下。
然而这些消息一出,以殷螭的聪明劲,登时又会猜到林凤致肯定没死,如果当真死了的话,俞汝成方面根本不用放这些传言,以绝林凤致的归路。
林凤致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希望殷螭是相信自己死了的好,还是知道自己生存的消息更好,或许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想象,这期间殷螭的心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大起大落,反复煎熬——林凤致不是喜欢去计算感情的人,在他的盘算中,一向将情摈除于外,所以实在不愿意去考虑一下,到底这一份业已被自己断言“今生没有余地”的情意,究竟多深多重,抑或是痴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