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旧时的事情,李二已经很久没再想过了。今天乍一瞧见柳云青的憔悴样子,他心头闷了好一会儿。李二想了想,在厢房外面的院子搬了个小椅子坐下来,慢慢抽几口烟。知了有一声没一声的叫唤,李二坐在树荫里很是伤感了一会儿,转念又想起这几日的挑费——他觉得自己心痛得就快要死了。抽完烟,他把小铜烟斗敲敲干净,插回腰间。回过头扣了扣柳云青的房门,“小柳哥,我人就在外头干活。有啥事你就喊一声。没的关系。”柳云青正睡得迷迷糊糊,被他这一嗓子喊醒,懵了半天,才缓过劲低低的答应了一声。“真他妈秀气。”李二侧耳听了他答话,忍不住咧嘴笑了笑。柳云青慢慢松下浑身的劲,倒回床上。记忆有些不清楚了。不知道是因为受伤太重,还是因为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昏倒在桥上之前,他似乎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从西边一直往东走,走了半个月?还是二十多天?腿断了之后极难行走,起先他还有力气拄着树枝做的拐杖慢慢往前挪。尔后拿身上的佩剑权当路费,求了个赶车的大爷带着他一路往金陵走。那真是把好剑。他低低的叹了口气。他没学过医术,刚受伤那会儿只能简单的给自己的腿做些包扎止血。始终得不到治疗,伤口钻心入骨的痛,后来就开始化脓发臭。一开始他勉强能每日清洗,可水也不干净,天气又太热,只能眼睁睁看着伤口一天天的更加恶化。再加上内伤虽说不是太重,可是也阻碍了他内力运行。——我要死了。柳云青白天艰难的一步一步往东走,讨些剩饭吃,夜里就睡在屋檐下、破庙里。脑子里只有翻来覆去这一个念头。——我柳云青是真的要死了。院子里的劈柴声打断了柳云青几乎要堕泪的矫情思绪。李二的力气大得很,劈柴又快又利索。李二在七八岁上下时,家里条件慢慢好了起来。他娘本就是做卤菜生意,对付两个孩子的吃食更是没的说。远近的店铺老板都不算多宽裕,早饭时家家都是就着咸菜吃稀粥。独独李家寡妇带着孩子一人一个咸鸭蛋,就着吃鸭肉炊饼或是鸭架子汤熬得糯米粥,养得李二姐弟俩都是高挑身材,该肥的肥该瘦的瘦。李二日日干活,十三四岁时肩膀就抵得上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厚实。柴火是灶上煮卤鸭用的,他爱干净,不喜欢劈了一堆柴堆那儿返潮。都是买了柴回来晒干放那儿,每日用多少才劈多少。“小柳哥,下午做完生意,我做个肉粥咱们晚上吃,家里还有点儿酱黄瓜,咋样?”李二一边劈柴一边扯着嗓子和柳云青说话。柳云青有点看不懂李二这个人。自己身无分文,落魄如此,怎得倒被照顾得这般殷勤。柳云青不知道,李二那天本想关上门不管他死活时,突然想起他娘那年病重时有一天晚上突然对他很严肃说的几句话。“你爹说是死在漠北,可尸骨都没带的回来……”“他若是受了伤,讨饭回来,只怕你都要认不出他是你爹了……”“若是有要饭的来咱们店里,李二,别赶他出去,给他口饱饭吃……”
☆、相识
“干了干了……”
“吃菜快吃菜……”
“哎哟喝这么猛当心头晕……”
……
入伏已经半个月了。
柳云青的腿外伤开始慢慢收口。腿骨虽然还要养些日子,但总比半个月前刚来那几日的气色好了许多。
这一日早市刚结束,李二准备收摊的时候,突然店铺外面听见有人喊。
“明德小弟!明德小弟!……”
李二不抬头就知道是自己大姐和姐夫来了。
世上会这么喊他的,只有他那读了半吊子书的姐夫。李二上过几个月学,先生给起过个学名,叫李明德。那半个月他也就读了两页《大学》,什么明明德来着?……
“啰嗦!”李大姐轻巧的拍了她相公一巴掌,自己笑嘻嘻的从马车上跳下来,“小弟小弟。快过来,车上带了西瓜和甜瓜,来搭把手搬进去。”
李大姐嫁到了城南有十几亩熟田的林家,她相公是林家大儿子,读了几年书,总考不上秀才,干脆死心回家守着大宅和田地。日子倒是过得不赖,家里田多牲畜也多。李大姐福气好,嫁过门八年,顺顺当当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再加之自小就懂管家理财,公婆颇喜欢她。
李二在柜台后面赶紧着擦了擦手,笑嘻嘻的迎出门。“这么热的天,大姐姐夫你俩还跑过来。”
“哎哟还带了这么些瓜来。”
“哎哟哎哟放着我来放着我来。”
这天下午李二就歇了业,专心侍弄了一桌子菜,下半晌和大姐夫妻俩一起坐在院子里吃饭喝酒。
柳云青精神好了许多,李二心想着让他见见人聊聊天也好,省的成天闷在屋子里不说话。何况这几日他俩都是一道吃的饭,没让他落过单。于是李二琢磨了会儿,就搬了把高些的椅子出来,又把柳云青从房里抱出来,和大家一桌子吃饭。
一把抱柳云青起来时,李二有点满意了。这身量明显比初见时多了些肉,不枉他天天换着花样做汤做菜予他吃。
李二一边抱着他往外走,一边低头看了看柳云青的脸色。有血色了许多,面颊上的灰败死气去了个干干净净。长了点肉,脸上有些白净俊俏的模样。
柳云青正低声与他说话,“李二哥,无须劳你抱我出来,扶着墙我自己也能走。伤好了不少……”
他的嗓音干净又柔和,听起来是南方人的口音。他说话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