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为往事伤神。”
赵泽雍温和安慰,低声道:“若早些相识,你满十五岁就能进国子监读书了。”
容佑棠手扶书案,诚挚道:“能相识已是三生有幸。殿下雄才伟略,宽宏大量,可我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哼。”赵泽雍后靠椅背,即使坐着,也气势逼人。他颔首赞同:“你确实混帐。”
呃~
容佑棠尴尬杵着,无可辩驳,脸红耳赤。
“听说,你没长开之前跟现在很不一样?”赵泽雍仔细端详眼前玉白俊美的人……怎么看都觉得欠收拾。
“是。”容佑棠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家母心情抑郁,悔恨苦闷,又吃住得不好,导致未足月生产,我小时候长得挺丑的:矮小、脑袋大,头发稀疏,面黄肌瘦,十三岁那年——”容佑棠想了想,在自己胸口比划:“大概只有这么高。周家人总笑话我是豆芽菜。”
赵泽雍无言沉默,难以掩饰疼惜之意,半晌,才大加赞赏:“如此看来,容老确实抚养有方。”
把一棵豆芽菜养成挺拔修竹。
“哈哈哈~”容佑棠忍俊不禁,回忆道:“当年刚被捡回家里时,病了小半年。虽是病着,但吃住比在周家时好多了,我躺着也拼命长,病愈后,衣裤短一大截,胖乎乎的,把我爹吓得够呛,以为是吃药吃伤了哪儿。”
赵泽雍听着愉快笑声,却倍觉对方可怜,沉吟半晌,果断道:“事实上,你已和周家闹得决裂,索性做个彻底了断!”
这件事容佑棠冥思苦想已久,他硬着头皮,忐忑告知:“可是,我之前办理户册文书及下场应考时,均注明‘凌州芜镇邱小有’的身世,只能将错就错,不能前后矛盾。”
“哼!”赵泽雍凌厉挑眉,屈指,重重敲桌,低声怒斥:“你若尽早主动坦白,本王就有足够时间抹平一切!如今匆匆忙忙,你个混帐又是会试前三,不日即参加殿试,还能更改身世吗?”
容佑棠小心翼翼摇头,羞愧内疚至极。
“你只能是‘邱小有’。”
赵泽雍凝重指出:“那一段已呈交几处官府的身世不能更改,幸而只有寥寥数笔带过,尚有回旋余地。”
“事出有因,实属无奈下策。”容佑棠细细解释:
“我当年下定决心与周家恩断义绝,以全新的身份生活。律法规定,科举考生必须家世清白,养子上户册需注明来历,家父费了好大功夫,黑白两道都使银子,精挑细选,特意挑数千里之外的凌州芜镇,当年凌江决堤,芜镇地势低洼,不幸遭洪水冲涮浸泡,死伤失踪无数,邱母溺亡,邱小有报了失踪,其年岁体态与我那时相仿。故选其伪作身份。”
“黑白两道?白道找的谁?”
“历代内侍年老出宫后,仅小部分有家可回,绝大部分无家可归。”容佑棠同情叹息,解释道:“类似家父者,几乎都会收养孩子组成家庭,买妻妾的也不少……咳咳,就是您想的那样,有专人专门给内侍家小弄身份,有钱就行。”
赵泽雍恍然大悟,而后告知:“经查档,凌州两年前又送奏报入京。其中,芜镇后续打捞寻获众多遇难尸首,可惜面目全非,无法辨认,故‘邱小有’由失踪更改为‘死亡’。”
容佑棠不自知地俯身靠近,眸光水亮,黑白分明,侧耳倾听,恍惚道:“邱小有溺亡,我也险些溺亡,冥冥之中,我们可能——”
“你们毫无关系!”
赵泽雍断然否决。他眼前的人束起全部头发,脖子修长,肩颈线条犹如工笔描画,无一不恰到好处,皮肤白皙,热得领口微湿。
容佑棠回神,歉疚道:“我借用了他的身份,正在攒钱以他的名义为芜镇修桥,也算功德一件。”
“你雇佣宋飞耗银多少?”
容佑棠顿时心疼:“前前后后一千多两呢!相当于半年的收入,唉~”顿了顿,他又自我宽慰:“不过,那银子花得值,周明宏这辈子洗不清疯癫名声了,周筱彤也恶名在外!”
“下不为例。”赵泽雍威严逼视,忍无可忍一把将对方按坐、略推开些许距离,免得自己总分心分神。
“……是。”容佑棠敏锐察觉对方的推拒意味,难免黯然失落,努力掩饰,打起精神问:“不知殿下有何对策?姓周的已发现我,家舅父又在工部当差,撞在一起就糟糕了。”
“换掉周仁霖,另认生父,容开济仍是你养父。”赵泽雍明确表示。
容佑棠忧心忡忡:“父亲能随便认吗?”
“你为了摆脱周仁霖,凭空捏造身份,为何不能捏造个父亲?”赵泽雍挑眉。
“据载,邱母家境贫寒,父母早亡,她家在芜镇僻静处,不知与谁有的孩子,至死不肯吐露,邱小有是私生子。”容佑棠唏嘘道。
“你的户册与科考文书均注明‘生父不详’,本王挑了个合适人选,你认祖归宗,即可彻底摆脱周家。”
容佑棠坐不住了,紧张靠近,躬身小声问:“您挑的谁?他愿意帮我吗?”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今夜太闷热了。
赵泽雍别开视线,恪守君子礼仪,忍住想动手的冲动,有些烦躁地整理领口,热得俊脸微红。
“啊!”容佑棠盯着庆王看半晌,猛然回神,忙不迭道:“失礼失礼,看我糊涂的,竟然忘记奉茶了!”他转身疾步走到圆桌前,打开冰渥着的瓷盆,问:“殿下,您想喝茶还是绿豆薏仁汤?”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