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怀里钱袋往地上一扔,也不顾大哥二哥劝,只照着我爹跟前猛跪下去,实话说我去赌马吃喝瞎晃悠了一下午,颇爽,爹你赶紧揍我。
我于孟浪玩乐之事从未在爹跟前招过实话,故这一心求揍之言将我父兄三人都震了一下,大约觉得我被谁窜了魂儿不是本人。
我爹好半晌才颤颤抬手点了身边喝道:“什么出息!你先给我起来!”
我便认命起来立去他身边,站在哥哥们前头。
爹瞥我一眼,就像没听见我那求揍的话,却单问我那日侍读选考写的是什么。
我能记得才有鬼,只梗了脖子怄他:“大约什么诗啊词罢,那题我瞧不明白,胡写乱画来着。”
这话果真将爹气得抬起手就要敲在我脑门儿上。
然他手落了一半却又止了。
片刻后我听见他叹了口气,倏地,他低沉无奈地笑了两声。
那笑好似看了什么入不得流的戏子被京中高门捧成了红角儿,却又带了丝老沉的欣慰,像是也不得不为那戏子拍上俩巴掌。
他说:“老幺,你被选上侍读了。宫里明早就来下旨。”
我闻言背脊一震,是万没料到这一出。
爹这消息像百十根钢针齐齐往我胸口上扎,一腔酸楚得了空隙皆开始往外涌动。
我一忍再忍一闷再闷终究憋不住。
下一刻我忽然大哭起来。
第12章 山色有无
【肆陆】
清秋上国路,白皙少年人。
我道,还是少年时候好。
少年时我可以哭得那么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扑簌簌落,将大哥二哥大嫂我爹我娘全都唬得愣愣的。
那时候哥哥们还以为是我同沈山山出去沈山山欺负了我,大哥竟气得将院儿里大刀往身上一扛要带我去定安侯府找回场子。
好在被我抽噎着给死命拉住了。
“不——不是沈山——山山欺——欺负我——”
我还把手里的板鸭往大哥面前递,“沈山——山他给——给我买鸭——鸭子吃——好——好吃——”
“哎哟小祖宗你别哭了。”大哥顿时哭笑不得,抬了一双老茧爬满的手在我脸上使劲儿揩了把,皱着眉吊眼看着我问:“沈家小子没欺负你你这又哭个什么劲儿?赌马不也赢钱了么?”
这将我问懵了一瞬。
大约哭总得有个理由,全家人立在前厅院坝里头望着我,眼神拴着的尽是担忧,渴望我说些什么。
我也总该说些什么。
然我又不能说我究竟为何这么哭,不然我大哥要削的怕不是沈山山而是我。
于是我举手一抹脸,指鹿为马抽抽道:“我开——开心啊,我这不——不成器不读书的竟——竟也出人头地了,我——我给爹给咱们钦——钦国公府正——正脸了——”
说完这话我本想强拟个大笑好似我在沈府马车上同沈山山做的那样。
然这是我家国公府,身边都是同我最亲近的人。
何至于?
我不知那话他们是信了还是没信,总之我是再笑不出来,却哭得愈发愈发伤心。
【肆陆】
说到此,我一直想知道我国公府的家丁都是些个什么东西。
也不知是哪个不晓事儿的混球将那日之事传出去,第二天全京城都知道钦国公那草包小公子稹清为当上太子侍读高兴疯了,竟抱着他爹腿弯子哭了好大一场。
我接了旨后出门皆被人指指点点说我小小年纪贪慕功名,只在街里待了不到一时辰就受不住了,直觉脊梁快被街坊邻里的眼神戳断,遂抱头又窜回了国公府,心里真是好不气闷。
沈山山来瞧我的时候还一脸关切问我是不是真有那么高兴。
那时候徐顺儿正在给我剥核桃吃,沈山山这话气得我直想拿核桃塞在他嘴里把他轰出去揍一顿。
然却舍不得,哎。
“是挺高兴,”我只能胡乱塞一把核桃堵在嘴里,嚼着那苦皮儿含混道,“太子也是个顶好的太子,合该我走了大运。”
沈山山呿了声,放了包蜜饯儿在桌上推给我笑,“进宫三五日才出得来一回,你带着吃罢,可别成日里想着。”
我垂眼瞥着包,厚着脸皮使手指将布包勾过来,心里又想起在马场的事儿,心里颇多滋味,又都不似个滋味,落到舌尖的核桃皮儿苦得好似我娘常喝的一碗碗草药。
沈山山抬手揉了揉我脑袋,好笑地叹:“嘴里核桃没吃完呢,这就来扒拉新物件儿了。”
我闻言便吸了吸鼻子囫囵把一口核桃咽了下去。
差点没噎死,爷我还是晓得利害的,赶紧就茶顺了顺。
然那核桃当是下去了,可我依旧觉得很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