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盐案文书一改三四天,我与沈山山没事,曾溜去烟山踏青玩。
沈山山名字里有山傍着,人也爱山林草木,一路还作了几首颇写意的七绝。我现下是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有几句提起我俩小时候拜庙子的事,颇逗趣儿。
幼时在京中,我俩时常随家中主母去智武山上拜庙子吃斋饭。庙子里几个神仙我也拎不清楚,跟着拜过就算数,单只将后山上的花草哪些个色记了个死紧,然后全都拔下来捏成渣渣,满手各颜色的,糊去沈山山脸上手上衣服上,笑得直打跌。
沈山山怄得又将我打了顿,满身五颜六色地骑在我身上,一边数落我一边在我头上插草叶子。
结果叫他姑母逮着了,一气儿喝他不懂事儿,边面带避讳地看着我,边说他怎可对钦国公家的公子无礼。
可沈山山哪能不懂事儿啊,他是京中小辈里最懂事儿最能读书的。
他知道我是国公家的公子,特特将我头上草叶子扎出朵花儿来。
“这么才好看,你得谢谢我。”他姑母被婆婆叫走,他得了救,便鼓着腮帮子如此告诉我。
我点点头,我是谢谢他。
【陆】
因为那时候没人同我玩儿。
他们说,我爹要造反。
第2章 山色有无
【柒】
我爹要造反的事儿,也不知是怎么传起来的。我现在想起来还头疼。
总之这反过了二十年也没造,我爹日日还得进宫在皇上跟前儿卖老脸,奉承奉承相爷,往内阁里瞎管几桩事,来来去去甚忙活,也不知何时能致仕。
一把年纪了,他比我这小辈还累。我从小在府里只见他日日斗鸟看鱼,临水写字儿,日子过得顺顺当当,从来觉得他没必要反。
皇上过得也不见能有这份清闲。我娘这么说。
我觉得很是,因为皇上也是这么同我说的——
“不知他们要朕这皇位作甚,一日日的苦差事,不过坐个金椅子罢了。”
然后他盯了我一会儿,笑着补了句:“什么也都由不得人。”
【捌】
回国公府的时候,徐顺儿扶我径行后院,正巧碰见我爹起夜,穿着寝衣立在廊下威严看着我。
吓得我腿一软:“爹。”
我爹意外平静,不过惯常问我话好似审犯人般肃穆:“沈府吃酒回来?”
我老实说是,瞧了瞧他身后并没藏笤帚,竟猜他是专程在此等我。
我爹低头想了什么,嘟囔了句:“……沈家小子挺出息。”又摇摇头。
我心知沈山山自然出息,不过我托着徐顺儿的手咂着大舌头同爹说:“从前静安公主诗会上见过一回,那新娘子也挺好,人漂亮。”
爹瞥了我一眼。
我仿佛从他刻板脸上觉出一丝丝祥和,然他却只闻见我身上的酸臭酒味,抬手在身道前一挥,嘱我赶紧滚去洗洗睡。
“你不打我?”我在廊上晃了一晃。
“你现在这模样也不比瘸了腿好多少,何必呢。” 我爹扭头继续往茅厕去。
【玖】
我觉得我爹有大智慧,不当是能为了造反想不开的那等人。
只是他近年来身子不比从前,夜里少觉,还总起来如厕,因此还害过两三回风寒。
前年底上曾有一次,我半夜睡得不实在,老感觉床头有人。迷瞪睁眼一看,竟是我爹,叫我差点没吓丢了魂。
那时还心想,是否我爹呵斥我多年终于于心有愧,特趁夜里来同我体己一番。
然我果真还是太天真。
我爹披袍入阁的时候我还是半大个娃娃,像我爹这样的人,从不做没用之事。
他来只是森森告诉我:“你大哥闹分家。”
【拾】
爹并不是来我这处找安慰的,而是叫我知道大哥此想,从旁也提点他别想不开。
因为那时候大哥二房太太才生了个儿子,那小子和大嫂儿子一同嬉耍,到现在都能听见南跨院儿里头闹腾得不一般,故我还很惊讶。
大哥自己只领着个骁骑督事的俸禄,沈山山表兄在骁骑营做将军的时候,我曾托他打听过这职,钱食没几个子儿,还挺累。
养活一家子多不易,我不知大哥闹分家出去要怎么将养一家子,故隐约问过大哥如何打算,好自己也为今后有个打算。
然大哥支支吾吾没说个名堂。
我估摸是他想要东城的带院宅子,而我爹没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