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不过是刹那。见我奔来,那大个子双臂一展,猛然停住,红袍飞舞,被劲力灌得如同风帆。我踏进铁般的雪泥,生生止住去势,此刻离他不过五步。
虽说隔着面具,但我却能看见鸟面下腾起一个越拉越大、得意洋洋的笑容。
分兵之计,被看穿了。
但他并不打算驰援战友,而是定定地盯着我,像秃鹰盯着濒死的骆驼,正在选哪里好下口。
大概我刚才一掷所致,他脸上那根长长的鸟喙歪向了一边,面具上慑人的恐惧荡然无存,只留下了滑稽。
逃无可逃,算无可算。
我却忍不住捧腹大笑,也不知笑了多久,直到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好笑了为止。
我抓雪擦了把脸,空山回荡着我的声音:“来吧!”
阑干阴崖,挂下千丈冰。冰崖如刀,直刺晴空,长影倒扑,像是割来了一片暮色。
我和那大个子就纠缠在这片暮色里。
他受了沈识微偷袭,腰身僵直不便,一手弯刀舞得荒腔走板,但仍打得我毫无还手之力。
虽说我俩体格不相上下,他却似力大无穷,朴实无华地一击直劈,我两手去接,也震得虎口发麻。硬拼了七八刀,我的两臂酸麻得几乎要从躯干脱落,弯刀上满是缺口,成了把锯子。
接一刀,退一步,脚下的雪坡越来越倾斜。那大个子刻意把我往坡下赶,我一脚踩空,终于让他找到个机会,正蹬在我的胸口。
崖下是个冰斗,我顺着斜面滚了几圈,终于稳住自己脸朝上。看那大个子举着弯刀奔来。
我和他已越战越偏,若是下到这冰斗中,哪怕沈识微回援,也未必就能找到我。就连我最后一丝生机,这大个子也要斩断。
我滑进斗底,脑袋结结实实撞在一块大石上,趁敌人未至,忙抢着翻身站起。举目望去,只见三面都是陡坡,一面是腾着白雾的悬崖。好一个天然的斗兽场,若这大个子鸟德要把我的性命啄个干净,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餐盘。
难道最终我要死在这里?
叫我怎么甘心!
我趁那大个子滑下陡坡,举刀突刺,取他左肋。他腾身一斫,砍在我的刀面上,我忙向后退,他站稳身子,又连连向左劈了几刀。
他武功虽远胜我,但有伤在身,未必就不可战胜。
一定还有机会!
大个子踏上一步,我蹭蹭蹭反进三步,贴着他滴溜乱转。他既转圜不易,我豁出命来近身厮缠,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这一招竟然见效,突击之下,逼得他回防了好几次。
但短短几次交锋,大个子就沉住了心。和方才狙击沈识微同样冷静,他在雪中凝立不动,我若出刀,他才出刀,我若闪躲,他理也不理,但我一停下,他手中的凶刃便挟雷霆之怒砍来。
也不知这算是过了多少招,够不够我对沈识微许的诺。我的肺像破了的风箱,呼哧乱拉,但再也榨不出氧气。虎口淌出的鲜血撒得周围的雪地星星点点。这是过去的我狂奔了五公里后的感受,当我成了秦湛,我就再没有体验过这样的疲倦。
我是在从骨髓里拧出毅力。
但一定有破绽!一定有破绽!
他又接住我的一刀,横刀左劈,逼我跳回右侧。
和他斗得越久,我就越觉得他招数里有说不出的违和。他越是冷静,那违和就越像藏在衣缝里刺手的断针。
我欲反绕他后背,他欺身横纵,肩头直撞我的肩胛,一声闷响,我连连后退。
到底在哪里,快找出来,快找出来!
他的刀再向左劈,撞上黑岩,爆出一串火花。
左边。
我颅穹下炸亮了灵光。
为什么总是左边?
我转身向着悬崖的方向狂奔。那大个子见我逃往死地,也不急着来追,一步步慢慢逼近。
而我终于得了片刻喘息,好把他仔细看个清楚。
白雪红袍,鲜明夺目。钢刀反着光,正刺着我的眼睛。同样刺眼的还有他那扭曲的铜面具。他的腰胯受了伤,走得僵硬。
我突然又觉得一阵止不住的笑意。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原来如此,这就是破绽。
这次他再扑来时,却是刀刀相接,不容插针。
我手忙脚乱地躲开第一刀,扭头继续往后跑。没跑两步,脑后刀声呼啸,忙俯身一矮,但手足无力,仆倒在地上。我来不及把嘴里的雪泥吐出来,忙向旁打滚,果不其然,弯刀几乎贴着我的耳朵剁下。我在地上如只反肚乌龟般手足并用,滴溜打转,倒是乱了大个子的路数,居然让我逮了个机会,乌龙绞柱,又爬了起来。
一步一步,离悬崖越来越近了。
沈识微击伤了他的腰腹重地,我以为这就是我的救命稻草,牢牢抓住不放。却没注意到,他伤的岂止腰上一处。
为什么他总把我赶往右边?为什么没有受袭,他还是牢牢护住左侧?
他的铜鸟面扭曲不堪,除了可笑,我再没仔细看过。
现在我终于发现,他左边的眼洞里,不是一只爬满血丝的眼睛,而是一片血红。
我的那一横掷,不仅弄坏了他的面具,还伤了他的左眼。
崖下冷风从脚跟袭来,像是一张巨口在仰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