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贾府里人人都待她好,老太太看重,一应东西都是比照宝玉来,反把其他姐妹都比过去。然而她自己心里,却还是不免存了一段心事。因此这会儿说起这话来,是真替宝钗高兴,也是真又羡又叹。
但宝玉天性却是恨不能长长久久的相聚,听说宝钗要走,已是满心伤感,再听黛玉这话,便觉十分刺耳。因道,“比如你这话说得便不妥当,难道宝姐姐光想着家去,就不惦记我们的?”
黛玉一听,立时恼了,“凭你怎么惦记,难道还不让宝姐姐回家不成?”
“我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宝姐姐回去了也是一个人,怎及得上这里自在?依我说,薛大哥哥也真是糊涂,反正你们家里也没了人,到了金陵也是冷冷清清的。一发都留在这里,咱们大家团团圆圆的,岂不好?”宝玉道。
宝钗听了这话,面色微变。只是她一贯周全,并不愿为这等事吵嘴,因此只不发一言。
倒是黛玉被牵动心事,冷笑道,“这又是什么混账话,我竟没听过!世上竟只你们家里有人了不成?她自有自己的家,再不好也是要回去的。何况薛家亦是金陵世族,家大业大,枝繁叶茂,不知多少人巴望宝姐姐回去。比如我们这等没了家的,才离不得这里,只能任人作践呢!”说着泪珠子已经滚了下来,用帕子掩了,扭身便走。
宝玉自悔失言,想去追黛玉,又顾虑宝钗这里,真是两头为难。
宝钗忙道,“林妹妹最是心细,宝玉你还不快去把人劝住?”心里想着自己不过是来道个别,倒惹得这两个冤家闹了一场,不免又好气又好笑。
贾宝玉是家中的凤凰蛋,一家子人里倒有一半是围着他转的。这会儿他跟黛玉生了隙,其他人难免也有些不安。为着自己的事,平白添了这么一场风波,宝钗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反正已没有多少离情别意,遂起身告辞去了。
出得门来,将今日之事细细思量过,想及黛玉方才言语,心下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
宝钗来到贾家时,黛玉业已在此居住一年有余,跟周围的人都融洽了的。宝钗一来,便分去一半秋色,黛玉心中悒郁,言语间免不了带上几分。宝钗初时不觉,渐渐也有几分明白了。因此素日里待黛玉原比别人客气些,自谓不得对方的心意。
然而今日这一番话,却方显得明白自己的心的,竟只有她一人。
不过或许也是因为两人皆是寄人篱下之顾。只是自己到底还有家可回,哥哥还会遣了人来接,她却是不能了。如此一想,心中倒觉得待遇平日里那些敏感的心思情有可原,且益发可叹了。她平日里与宝玉最好,却连宝玉也不懂得她这样的心,也不知道将来究竟如何。
薛姨妈这边,史老太君和王夫人自然也是苦留不住,只得备礼相送。薛姨妈再三婉拒,这才只准备了些京城特产,好让她带回去分送别人。
于是几日之后,母女二人并之前带着上京的家下仆人们,便再次启程回金陵去了。
……
因为有女眷,所以路上自然走得慢,不过薛蟠这里倒是早早得了信,让人将家里重新收拾过,只等女主人们回来了。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沉迷账本,可惜的是进展十分缓慢。这也难怪,薛蟠本就是个半吊子,那仅有的一点财物知识,还是上回陪着柏杨看账的时候现学的,后来都忘得差不多了。这时候要他独立看账,能够囫囵吞枣的看完已属不易,至于内中的问题,却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即便如此,到后来薛蟠也有些厌烦不想再看的意思。先头杏奴还能用柏杨来激励他,渐渐连这个办法也没什么用了,只剩下一口气坚持着,什么时候断掉怕是就再续不上了。
杏奴见他每日里没精打采的模样,忍不住出主意道,“其实大爷每日里这么自己看账也不是办法,还是该请个可靠的账房才是。不如写信给柏大爷,向他请教?”
薛家原本倒是有账房的,只是薛蟠知道族中有人生了异心,早就在暗地里收买人手,这账房究竟还可不可信,却也难说。况且公中的生意交给了薛蝌,他也不好再去要人手。
薛蟠闻言眼睛一亮,不过有踌躇道,“这样可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