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麽时候起,奉泽竟已经变得这样成熟了。靖朴想起镜子里面看到的自己,脸色是无生机的浮白,仿佛过不了多久,便会悄无声息地老去。
靖朴比奉泽大四岁,最初从孤儿院被接到骆家的时候,那个矮他一头的漂亮小男孩开心地笑著,喊他哥哥。骆叔叔和阿姨待他极好,他们说,少年时曾经与靖朴的父亲关系深厚,只是没有料到,他们的孩子会沦落到被孤儿院收留。
靖朴说,不曾记得两位父亲的模样,只留得这一张照片在身边。骆叔叔看著照片里树下的两个年轻人,叹著气对靖朴说,以後我们就是你的父母,奉泽就是你的弟弟。
小男孩亲昵地攀上靖朴的脖子,好看的眼睛弯著对他笑。
杜靖朴有时候恨自己,为什麽会喜欢上骆奉泽。这不能言说的情感,已经被他掩埋在内心深处许久。
从寄住在骆家起,靖朴看著奉泽从眼神清亮的小少年,个子渐渐拔高到超过了自己。他们也曾在大雨中一起打篮球,向游戏机里塞一枚枚的硬币,游泳时将对方的脑袋猛地按进水里。他们做过男孩子在一起可以做的所有事情,就如同奉泽觉得,靖朴应该是那个无论何时都会站在自己身边,调笑打闹无所不可的哥哥。
直到某个下过雨的午後,奉泽擦著头发踢开靖朴的门,裸著上身手脚并用,将正在睡觉的靖朴包粽子一样搂住的时候,靖朴的心不受控制地,再一次怦然悸动。
“靖朴,帮我写作业,刚才打球很累的。”奉泽的语气不容反驳,且带著浅浅的倦意。
“好,累的话你就睡吧。”靖朴依旧是被环抱的姿势,没有敢动一下。
奉泽没有回应,似乎真的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带著沐浴露香味的呼吸痒痒地洒在後颈,靖朴睁大了眼睛看著窗外,天空是清澈的浅蓝色,轻云自在地浮动悠游,而自己的心跳,却是愈发快速和沈重。
靖朴用尽百般手段,才从奉泽怀里轻轻转过身去,他摒住呼吸,伸出一只犹犹豫豫的手,终是缓缓抚上奉泽光滑的背脊。
那一刻,靖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想要呼啸而出的某种情绪。他歪了脑袋,将嘴凑过去,在即将触到奉泽轮廓有致的唇时忽然滞住,随後改了方向,转而亲在了他的额头。
他多想鼓起勇气继续吻下去,经过奉泽修长的眉,轻轻阖著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可是最终,还是仅仅停留在了原地。
奉泽依旧睡得很熟,靖朴跳下床打开窗户,让滚烫的脸颊接触到清凉空气。一对恋人依偎著走过路边高大的香樟树,男孩小心地拉著女孩,躲避路面的一片片积水。靖朴回头看看奉泽安然的睡颜,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在这感情不受控制地长成荆棘之前。
靖朴坐在奉泽的车里,望著前方不断延伸的灰色公路,两旁种植的嫣红花树转瞬而过,在眼底留下一道道光影。身上有些不舒服,靖朴按住肚子,向座位里缩了缩。姿势的改变使视线转移,他偷眼打量起车里的摆设。
自从一年前,他便没有坐过奉泽的车了。车里是深棕色毫不张扬的装饰,唯一点缀的只有一张照片,牢固地夹在後视镜的缝隙间。靖朴眯著眼仔细看过去,心脏里莫名的一阵闷痛。
照片上的奉泽年轻飞扬,身边被他紧紧搂住的,是一个开心笑著眉目清秀的男孩。
这个男孩的名字,叫做孟延。
墓园的位置处在城市的西北郊区,背倚连绵起伏的群山,层峦叠翠景色如画。靖朴跟著奉泽拾级而上,阳光太耀眼,晃得他一阵阵晕眩。大概是夜里没有睡好的缘故,靖朴揉揉太阳穴,眼睛望向墓园里肃静的小径。
其实这个地方,他已经偷偷来过不少次。一年前的车祸後,奉泽母亲最後对靖朴的嘱咐,便是照顾好奉泽,辅助他的事业。靖朴对於这件事,曾
经感到无限的愧疚与自责,所以他必须尽全力帮助奉泽,但是後者对他的态度,并不是完全坦然地接受。
他们之间产生的冲突,已经不止一次。靖朴一再地让步,觉得实在很辛苦的时候,便会来看看奉泽的父母。奉泽从来不知道,靖朴曾经站在这里,看过多少次将要落山的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