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越靠近北疆,凌玉城就越是忙碌。一天行军六七个时辰,他身边卫士至少有一半在外面跑马,隔三岔五悄悄带进一个人来,给凌玉城行过礼以后悄无声息地归入卫队。到得队伍进入北疆那一晚,羽林将军哥舒夜奉命来见凌玉城,撞上他正在给下属开讲兵法,惊见底下熙熙攘攘坐了五六十人,迥非原本大猫小猫十几只的近身卫队。
左右事情不急,哥舒夜和凌玉城打过招呼,索性坐在边上听完了这堂课。越听越有滋味,等散了课谈完公事,忽然道:“刚才听大人课上提到《何博士备论》,这本书在下闻名已久,可惜一直没能拜读,——不知大人这里有没有抄本?”
凌玉城深深看他一眼。这些天他的部下和羽林卫所属打的交道不少,就是一路上衣食住行,也是羽林卫不动声色分拨过来。哥舒夜治军严谨,其麾下也是守礼,当面背后,从来没有什么污言秽语灌进耳朵。更何况哥舒夜年前刚刚迎娶了北凉公主,虽是半子,却比几个皇子还要得元绍宠爱,算是元绍最为亲厚信任的几个臣子之一。
他点了点头:“稍候。”扬声叫人拿了书箱进来,取出那本自己书房里常备、这次抄家以后重新发还的兵书,亲手递了过去。哥舒夜起身双手接过,微微躬身:“多谢大人。”告退回了住处,灯下翻开,那书上天头地脚、字里行间密密麻麻,全是随手写下的笔记心得,墨色浓淡不均,显然被主人读了绝对不止一遍。
没过几天,元绍取笑自家女婿:“这几天忙什么呢?一扎营就钻到自己屋子里,朕面前都少来了。——听阿雷说,你居然在忙着舞文弄墨?”
“臣前几天蒙……凌将军借了一本《何博士备论》,上面有不少亲笔注解,这些日子,臣都在忙着抄书。”
“哦。”元绍回忆了一下书名,“这本书还是有些见地的,不过传抄不广。朕记得,当年有个富商因为献书受赏,献的书单里就有这本书——《古今文献大成》里应该有收录。”
“陛下博闻强记。”哥舒夜目光闪动了一下,微微含笑。“今天又是凌将军给下属开讲兵法的日子,臣要赶着去还书听讲——”眼看元绍挥手赶人,他起身向外倒退,一边百忙中问了一句:“不知陛下可允许臣带几个下属一起去听?”
“这种事问朕做什么?”
不到北疆,不知道凌玉城十年经营下来的势力有多大。
按说大虞之前和苏台、西珉和亲也不止一次,但凡嫁个皇子宗室过门,金银玉帛不算,陪送过去的官属侍御、工匠奴婢,哪一次不是数以千计。唯独到了凌玉城头上,按说嫁作北凉皇后身份也不低了,可谁会想不开跟着他?强行拉人吧,礼部官员左看右看,跟谁都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何苦呢。
所幸凌玉城自己托睿亲王上奏,大虞嘉佑皇帝顺水推舟,大笔一挥:既然他自己有些私产奴婢,那就随他带过去好了——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有了圣旨撑腰,凌玉城身边的卫士持他的手令信物处分产业人口,该甩卖的甩卖,该打包带走的打包带走,至于店铺里积年的工匠、手艺人,凌玉城是这么吩咐的:
“有身契么?——有?那你还问什么?”
于是,自从进了北疆,就不断有小股小股的队伍从荒郊野外冒出来,赶着马车驴车,押着货物奴婢跟上队伍,对外宣称都是凌玉城的私产。离剑门关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羽林军和金吾卫森严肃穆的三千骑兵,已经变成了曲曲折折蜿蜒出去十几里的车队。元绍打马跑了一圈,除了板车上拉的各色货物辎重,居然还瞄到了扶老携幼、女人哭娃娃叫的热闹场面,很是无语了一阵,扭头问凌玉城:“现在你手里有多少人了?”
“昨晚的数字,是五千五百一十三人。”凌玉城口气波澜不惊,仿佛这些人是他从京里出来第一天就跟到现在,而不是这些日子陆陆续续,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汇入队伍,“今天的数字还没有报上来。”
检点完今天到手的人口货物,安抚完跟上队伍的亲兵士卒,再和已经归队的奚军、夏白、金波等人开完会,凌玉城踏进元绍寝居的时候,元绍看着他身姿笔挺,仪容一丝不苟,却难掩眉心眼底隐隐疲惫,忍不住摇头:“怎么了?带走的东西太少,怕不够用?”
“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凌玉城弯腰泼了一捧水在脸上,冰冷的水珠沿着额头流下来,激得他精神也振作了几分,“金波他们……干得漂亮。”
“的确漂亮。什么时候,朕的麾下也有这本事就好了!”那些人马车辆散开的时候无迹可寻,会合的时候点尘不惊,如果不是大队人马扎下营盘,都不会发现已经不知不觉多了这许多人。想来等到大虞皇帝反应过来发下圣旨,当地守军再行拦截,他们一行人早就浩浩荡荡地离开剑门关几百里了。
凌玉城勉强一笑。当日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装作托付后事,变现私产分给亲卫下属留个念想,把手下几乎全部下属都打发去了北疆。仗着端王意在北疆军权,处处都给他行了方便,太子手下的赵胜更是个塞足了钱连爹娘都能卖的糊涂人,这些心腹下属亲卫,几乎把能抽调的财产不动声色地抽了个干净!
账册上行行列列物资人口,都是他们这些天来的成果,这些东西是他在北疆十年辛苦,扎进这片土地的丝丝缕缕血脉根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