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元绍随意挥手,另一个卫士应声上前行礼,凌玉城点点头,顺手解下腰间一块铜牌递过:“传令给我的亲卫,让他们开方略库,取甲寅、甲戌、丙辰、庚午四卷。你们跟进去看着,不必开封,即刻送来。”
元绍处理日常事务、召见亲信大臣的昭信殿,和凌玉城办公用的谨身堂只隔了百十步远,两个卫士不消多久便去而复返,一人捧了厚厚两个纸袋。凌玉城验过上面漆封完好,仔细拆开递过,元绍接过一卷一目十行看过,顺手递给边上的雷勇,示意依次传阅,自己一份份看了下去,越看越是脸色凝重。
“这东西还有谁看过?”
“臣当年拟定方略后,放在剑门关军府,后来臣下狱,应当是被全数抄没入官。现在这一份是臣凭着记忆默下来的,写完立刻封藏,除了臣没有任何人看过。”看了看元绍的脸色,小心翼翼加了一句:“当年镇抚北疆大营,抄没一切文籍书信的——是端王。”
是别人也就算了,端王对凌玉城知之甚深,他留下的东西一定会好好保存。元绍第一次觉得人太能干了也是麻烦:你说你没事做这么多方略做什么?以后接任的将领哪怕自己不动脑子,光抄你拟定的方略,也够他打一场漂亮仗了。
四个厚厚卷宗如同一大瓢飘着冰块的冷水当头浇下,立刻把吵到就要沸腾的昭信殿砸得冰凉。凌玉城和元绍并肩而立,看着那一叠叠纸张在众人当中传递,看着那些跳得高叫得响的家伙翻着翻着紧皱眉头,声音有些惘然:“臣当年集合部下将领拟定诸多方略,一半是为将来进兵做准备,一半倒是没事出个题目给他们做做,让那帮家伙多动动脑子。开始递上来的简直不成个东西——集合众人之智,去芜存菁反复推演,才得了这些——”
过程中废掉的计划何止数十百份,他看着麾下的将领一步一个脚印成长,从只懂得乱冲乱打的愣头青,变成胸藏锦绣的沉稳智将——当然,有些人是怎么抽也抽不会的——虽说本朝将从中御,指定方略、草拟计划应该是兵部乃至职方司的职权范围,他为此受过不止一次弹劾,但回头看来,若非这些年孜孜不倦的研习推演,他也走不到执掌北疆的地步。
“就这些?”
“提到拔取宁南仓的就这些。甲寅、甲戌两卷假设的是尽起北疆三十万兵马,丙辰卷是以北疆三分之一的兵力进击,庚午卷是以大虞倾国之力北伐。其中是主力攻取,还是声东击西,一半要看当时的兵力布置,一半也要临机应变。但是不管怎样,事先推演过总是胸有成竹,好过正式进兵的时候算漏了一样两样。”
所以你从跟了朕开始,夜夜披衣挑灯到三更,就是为了把这些东西赶紧默下来?元绍眼神一闪,终究还是把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咽了下去,转而问道:“所以这就是你想让朕看的,大虞所有可能的进兵方略?”
“怎么可能?”凌玉城答得毫不犹豫,“出兵的将领自己也会动脑子;也可能根本不是大举出兵,只不过某个部将接到了不合理的命令,逼急了赌上一把。”
左右观望,在他侃侃而谈时,不止一个人想要开口反驳。军情紧急事关机密,被元绍第一时间召见的都是军国重臣,左右柱国、左右平章,以及十八卫将军中在京的四人:金吾将军雷勇,羽林将军哥舒夜,雄武将军夷离术,兴武将军沈世德。然而万般言语都被这厚厚四叠卷宗堵了回去,想来也是,纵然都是久历军务的大臣,一人一时的反应,怎么能和他群策群力、成年累月的反复推演相比?
直到凌玉城说到“逼急了赌上一把”,才有人低低惊噫出声。元绍也是眉梢一扬:“千把人轻兵进袭,就能焚了宁南仓?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