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是人。”
“两个时辰。”
“你……”
“嗯?”
“……”
苏宝儿单衣在院子中间扎着马步,头顶,两肩,两条手臂,两个大腿上全端放着一碗水,有些水已经在碗沿结了冰棍,有些在苏宝儿的衣衫上结了冰块,苏宝儿嘴唇有些发白,瞪着商承恩的眼睛却极有气势,两个腮帮鼓得跟蛤蟆似的,看样子,先前两个月的扎的底子不是没有效果。
商承恩亦是一身轻装,绕着苏宝儿,用挑剔得近乎苛刻的目光审查他的姿势,稍有不对,立刻用脚踢上去,丝毫不留情面。
又挨了一脚之后,苏宝儿已有些扎不稳,嘴上却硬得很,“姓商的,你给我等着。”
“这些话,出师了再说不迟。”商承恩依旧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脸。
苏宝儿简直要吐血,咬牙切齿,“我哥说了个方,方子,天南星、草乌头,白僵蚕,白芨,打成细末,加生鳝血,每天敷两次,包治,治面瘫。”
“四个时辰。”
“……”
冬至之日
麒麟不动炉上烟,孔雀徐开扇影还。
玉几由来天北极,朱衣只在殿中间。
盛世冬至宫廷朝参庆贺典礼隆重奢靡,金镀九尺的麒麟香炉,数百个孔雀扇分排左右,群臣行朝贺礼,朝廷命宰执祀圆丘。
都道冬至大如年,宫廷内外,朝中上下这般热闹,已是不多见。
礼不下庶人。寻常百姓的庆贺自比不得宫廷的排场,却也有自己的过法儿。
北方,就如京城,冬至须吃饺子,南方则吃馄饨。
关于吃饺子,倒有一说法,据说当年名医张仲景在冬至这日用驱寒的药材连同羊肉一起和陷包成的饺子救了许多人性命,这便成了习俗流传下来,又有一种说法是饺子形如耳朵,冬至吃饺子,冻不掉耳朵。
冬至亦须祭祖、履长、隆师。
祭祖又叫享先,自是以美食供奉祖先。
所谓履长,指给长辈舅姑献履袜,迎福践长,是为长辈添寿之意。
古人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又有曰“天地君亲师”,既有祭天、贺君、享先、履长,自然少不得隆师。
京城一二等富贵之地的商府,如今也张灯结彩,渲染了热闹气氛。
苏宝儿虽不乐意,却也遵着习俗给商承恩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唤他一声师傅。
除却商承恩的一房妾侍,商承俊的三位小妾,以及府中其他女眷下人,商老爷商夫人连同商家三子以及苏宝儿都围坐在一桌之上。
苏宝儿进府已有些时日,因着大儿子的看重以及他与二儿子名义上的师徒关系,商老爷早不将他当外人看,商夫人对他亦是喜爱异常,故而今日便也留了他一同吃饭,苏宝儿碍着平日商老爷商夫人对他的照顾,盛情难却,只盼着这饭早些散了,他好出城看看他哥。
多月未见苏倾池,苏宝儿早已想得鼻尖儿发酸,眼角泛红,心里巴巴地盼着奔回去见他哥一面,便是听他几声呵斥训骂也知足了。
中途有下人将小少爷抱了来,商老爷和商夫人的注意力全转到了襁褓中百日大的婴孩儿身上,吃饭的场面也着实热闹了起来。
苏宝儿素来喜欢小孩儿,不由多瞧了几眼,见他粉雕玉琢,活脱脱一个白软肉包模样,更是喜爱,于是原先那满腹的抑郁便散去些,一顿饭吃得倒也和睦。
饭后,商老爷抱着孙子径自逗弄去了,其余人也没了那许多规矩,早早散了,各自逍遥去了。
邱家少爷和小姐前来拜访,商承俊一脚刚踏出门,那边刚拜见过商夫人的邱仲文便追过去扯着他的胳膊将人拖去了一边,“才几日未见,你怎的瘦了这许多?我爹前日从塞外弄了些好物,正巧给你瞧瞧。”
邱仲文这般说着,眼睛却四处乱瞟,瞧见周围已无旁人,便搂着商承俊的脖子一阵狂热啃咬,拽着商承俊的衣领,将人扯进了屋。
邱玲儿本就生得讨喜,粉颊黛眉,如今又是一身桃红,宽大的衣袖彩线滚边,衣襟盘扣处处透着精巧,浅色绸缎褂子之下一袭桃色凤尾裙摇曳,这般更是衬得娇俏动人,
商夫人早将邱玲儿看做自己儿媳,瞧着便觉喜欢,拉了手说了些体己话,随后便招手让大儿子陪同邱玲儿去散心。
商承德心中焦急,借口商铺存货出了问题,也不等商夫人回答,便匆匆与苏宝儿溜出了门,商夫人一阵气苦,“这孩子。”
邱玲儿并不在意,反倒替商承德说了几句好话。
商夫人心中更觉她乖巧懂事,便拉了她进屋,说贴心话去了。
如今酒肆店铺罢市,垂帘饮博,整个北京城的老百姓,提筐携盒,奔走相贺,已全然做节情形。
这年的雪极大,便是穿了千层底新絮的厚实棉鞋,也挡不住那层层沁透的寒气,商承德跟苏宝儿低头拢着衣袖,迎风踩雪,好在头上一件大红绸缎面的兽皮风帽,实棉芯子,细密兽毛护耳,大幅帽群披及肩背,这般却也驱挡了不少寒气。
白墙黑瓦的胡同,在莹白的积雪映照下,熠熠生辉,巷口胡同尾如今并不能见到平日热闹的地摊货挑,连往日风雨无阻的算命瞎子也收了摊,嗅着年节味道,回家做节去了。
胡同尾一处僻静的四合院儿,院门轻掩,显然院主人并未出门。
商承德在院门处站定,握着两手呵气搓了搓,跺了几下脚抖掉身上的落雪,随后推门而入,“倾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