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泉在梦里几乎窒息过去。
是那种百蚁蚀骨的疼痛,似有无数毒虫在他身体的每一处撕咬,而后顺着伤口潜进体内,连同他的骨髓一齐啃噬干净。
周身却还不得动弹,喊叫不出,唯有一直被折磨着。
然而当他醒来的时候,梦中那磨人心智的疼痛竟然全数消失了,只留下浑身的酥软无力。
似乎应该一直充盈鼻间的血腥味也不再,反是满室檀香,舒缓心神。
他试着挪动身子,可惜全身无力,费了好大的劲,额上已泌出细汗,才将身子给撑起了大半个。
“公子醒了。”撩着沉香的少女听见声响回头来望,停了手去扶他。
云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少女已至身旁,于是刻意去看了她的穿着——腰封上淡淡的山水写意似乎应证了他的猜想。
“墨月教坛?你们教主呢?”开口说话时,声音竟不嘶哑分毫,想来昏睡时也有人喂水喂药,倒是照料得体贴。
少女伸手将枕头垫了垫,扶他靠在床边。
“公子且稍待,我这就去禀告教主。”
云泉点头,闭上眼睛静倚床栏,闻听少女走远。
他的记忆和猜测看来是没有错的,那日恶战,突然杀出来将他救走的那个人,果然是墨月教的教主。
只是可笑,他救他是为了什么?魔教教主救了邪教教主,这等趣事传出去,恐怕会变成小孩子嘴里的童谣。
不过话说回来,若非如此,他上哪儿去捡回这条命。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云泉抬头的时候,正巧撞上席陌进来。
“醒了?命还挺硬。”
“那不正是托墨月教主的福。”
前来的席陌笑了,听他语气阴阳怪气。
“不曾结交,却施恩于人……不知墨月教主想要的是什么?”云泉映着笑容笑了回去,眉梢轻轻地向上勾,却觉不出真正的喜怒。
席陌私下有点愣神。
想要的是什么?
“不想要什么,想要的,你也给不起。”
云泉的笑容凝住,半晌,又似有些不解地加深了笑容,盯着眼前这人。
席陌倒是自己靠近前来,微微弯腰,出手如疾风,点了他周身几处穴位。
云泉心惊,眼下他过于虚弱,方才又了无防备,完全无可闪避,硬生生承下来。然而本以为这人突然对自己起了杀念,却不料一霎过后,反是筋骨舒畅,神清气爽了几分。
“你方才做了什么?”
那双眼中的情绪变了几变,从惊慌震怒,到意外疑惑,全被席陌捕捉在心。
他觉得好笑,听这人如此问,便悠哉哉反问道:“你知不知道你之前中毒了?”
云泉点了点头。
他又说:“那是‘阎罗’,想要解只能以毒攻毒,可偏偏苏临成救你的时候,你们白灵教那种乱七八糟的内功,竟然会在毒性相克之下自行攻击起本体。”
“所以你封了我的内力,方才是给我解开了?”
席陌弯唇,算是肯定。
云泉侧了眸子去看他,悠悠地道出一句:“席教主果然是个大善人。”
席陌重新站直了身子,听他继续嘲讽。
“那便让我来数数。”歇息片刻的云泉已经缓过了神,虽仍觉乏力,却因着穴位得以解开而舒适不少,掀开身上的被子,侧过身来就下了床。
直到整个人站起来,这才又有些吃力,懒笑着倚住了身旁的矮桌。
“少元宗,天穹府,上官氏,哦,还有侠肝义胆的四大家族……呀,别的就先不数了,席教主果真厉害,只为一时兴起,就把这些个正道名门的仇恨全部牵到了墨月身上……云泉真是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
笑话。
云泉带着结语时的戏笑盯着席陌。眼前这个人功夫不俗,却不料身为墨月教主,竟无端端任性得不得了。
要说墨月的名声,在上一任教主在位时就已颇受争议。虽听闻曾与江湖正派起过不小的冲突,甚至刀剑相向过,不过细数下来,除了被莫名地冠以“魔教”之称,以及偶尔不知为何会去干掉几个江湖元老,确实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不似他白灵,个个都是嗜血的主。
尤其是云泉。
近两年来,江湖上不断地有人惨遭白灵毒手,哪怕是与白灵从无过节的小门小派,也得随时担心着身首异处。
传说中的墨月教主势强,再加之白灵逐渐成为了众矢之的,一时之间,正道之中竟再无人去找墨月的麻烦。
如今席陌主动往这浑水里插上一脚,不就是摆明了广而告之:墨月就是要跟白灵同流合污,你们看着办吧。
云泉怀着这样的心思,说出的话明明是讽刺得不得了了,席陌却依旧笑得出来。
“好歹救了你,何必非要如此刻薄?”
“哪是我刻薄,只是席教主既然无所求,云泉也不好意思过分生疏,大谈报恩之词,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