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清酒捧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放着那两本册页书,在熙熙攘攘的贺寿人群之中,终于等到了远山先生的弟子轮番祝寿之时。
——远山先生虽然开了远山书院,以此收取学生,但真正为书院的学生上课的老师,却大多是远山先生的弟子或是请来的寒门或世家的有学识的人,而那些学生,也只能算是远山先生的学生,并不能称得上弟子。
能称得上远山先生弟子、并被远山先生亲自教导的人,一共也只有十三人而已。
而谢远,是这十三人里的最后一个,也是最不得远山喜欢的人。
谢远轻轻叹了口气,转念却是又微微勾唇——远山先生虽不喜他,但到底是收下他做弟子了。而他所现下所真正需要的,也仅仅是远山先生弟子的名头而已。
他们,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谢远如此想罢,心中才略略舒服了一些。
而这个时候,谢远的四师兄何云墨刚刚将自己的贺礼送上去,出乎意料的得到了老师的大加赞扬,而那些来参加老师寿辰的不少人,也纷纷称赞他心思巧妙,孝心可嘉。
何云墨心中欢喜,待下来之后,瞧见自己的小师弟正傻呆呆的站在那里呢,不禁就心生怜爱,上前摸了摸小师弟的脑袋,笑道:“小师弟年纪小,你送甚么,老师都会喜欢的。”
谢远平日里受这位年过而立依旧不肯出仕的四师兄照顾极多,闻言明知这话说得太假,却也高兴于这位四师兄对他的安慰,想了想,道:“嗯,我也这么想。”
何云墨:“……”他真的只是想要小小的安慰一下这个小师弟而已。
老师不喜欢这个小师弟是远山书院人尽皆知的。何云墨甚至觉得,如果不是世人皆知远山先生收了十三位弟子,最后一位弟子还是寒门出身。远山先生甚至会干脆不让这个小弟子出席此刻的恭贺寿辰。毕竟,这既是远山先生的弟子对远山先生感谢恩师之意,亦是远山先生想要让自己的弟子们为更多的人所知晓的机会。
只可惜远山先生纵然不喜寒门出身之人,可这世上,终究是世家居少,寒门居多,远山先生为着自己的名声计,也只得咬牙忍了谢远。
何云墨在一旁陪着自己这个小师弟等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剩下的八位师弟才终于将贺词、贺礼统统送了上去,这也才终于轮到了他身边这个小师弟。
远山先生身旁的孙儿在最后念到谢远的名字时,稍稍顿了顿,才接着开口:“远山先生十三弟子,寒门谢远。”
其实何云墨因二十几年时间都待在书院之中,不曾真正出的门去,因此还不知道远山先生不喜他的最后一位弟子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各地。
虽则平民百姓不知此事,但那些达官贵人、世家新贵,却是早就听说了此事。
他们且瞧远山先生虽闻得孙儿之话,却仍旧认真翻看着第十二位弟子送上来那卷孤本竹简,仿佛根本不曾听到孙儿唤自己最后一位弟子的声音似的,便也闻弦歌而知雅意,跪坐席上,四处交头接耳,并不肯给谢远任何颜面。
谢远于是就在远山先生的低头看孤本和周遭的贵人们窃窃私语之中,镇定的一步一步背脊挺直、神色严肃而悠然、广袖长袍、手捧已经揭了红绸的拖盆,不疾不徐的走到了远山先生的席位一丈之远的地方,微微弯腰。
他还未曾开口,那些窃窃私语之人或是已经将声音压得更低,心中暗赞这小郎君气度绝佳,大方从容,竟是能小小年纪在明知无人看重之时,依旧这般淡定从容的走了上来,不卑不亢,隐隐显露出些许风华,待其长成,必然更加出色;而其中有些人已然呆住,怔怔看着那个身穿一身青色衣衫的七岁孩童,仿佛已然痴傻一般。
远山先生仿佛也感受到了周遭的突然安静,终于将手中的孤本竹简放下,抬眸不甚在意的看向谢远。
然后,他的目光就死死的落在了谢远托盘上的那两件东西。
谢远年岁尚小,声音虽不故意拔高,却也因着是童音,是以他的声音,很清楚的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弟子谢远,承蒙老师不弃,收于门下。老师之恩,弟子感激涕零,一日不敢忘怀。今逢老师寿辰,弟子手写《孝敬》与《论语》,不敢妄称贺寿,然此终究为弟子小小心意,望老师不弃,将此二书收下。”
谢远的话还没有说完时,远山先生就已然从自己的席上站了起来,向着谢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