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你也结巴了!”
“我不会用枪……”
“枪上有保险。不过枪这个东西,你打一发就会了。”
“往哪儿打……”
“别冲着自己,打哪儿都行。”荣石的笑意在胸腔共振,摸索着教方孟韦握着枪,把枪口抵上自己的心口:“比如,我。”
方孟韦条件反射往后缩,手却被荣石紧紧攥着:“只有一次机会,枪里有六发子弹。你看,这是保险,我帮你打开了……”
方孟韦冷汗下来,不敢动了。
“唉,小崽子。”荣石惋惜,“没有机会了。”
他揭开领带,三两下跳下树,仰头看见方孟韦瞪着圆眼睛惊恐地发呆,手里的枪上下哆嗦。
荣石不羁一笑:“再再再再再见。”
“……”
我操他大爷的!荣石心里大骂:破坏气氛啊啊啊啊啊啊!
第6章 一段历史
方孟韦手忙脚乱把枪退了膛,关闭保险。他拎着枪往回走,进门时方步亭正在沉思,陷入一种怀念的思绪,没有看见他。方孟韦背着手,叫了一声父亲,慌慌张张往楼梯走,一溜小跑上楼,冲进自己卧室。
他攥着枪。
其实他会开枪,打靶成绩过得去。然而真正用枪顶着一个人的心口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全身的血倏地凉下去,非常可怖。
方孟韦拉开抽屉,把勃朗宁塞进去,咣当关上。
接下来几天荣石时不时来拜访。方孟韦有时不在家,在家的话也在屋里呆着,没下楼。荣石说话嗓音太有穿透力,方家广阔的空间也装不下他的声音,方孟韦不时还能听见“孔先生”之类的说辞。
对于方步亭的事,方孟韦从来不多嘴。方步亭似乎很赏识荣石,偶尔谈论起荣石,表情很赞许,但接下来便是惋惜:“可惜……”
可惜什么呢?
方孟韦垂头不语。
荣石在北平呆到三月下旬。一切事情谈拢,他要返回承德。他走那天方孟韦临着窗写日记,满院子花草树木愈发热闹起来,有盎然的生机。方孟韦拿着钢笔愣神,想了半天不知道写什么。他知道荣石今天的行程,莫名其妙满脑子都是小时候听到一个文学教授讲的泰戈尔的诗。那教授是很纯正的英音,朗读诗句的时候慢条斯理板板正正,所以泰戈尔的情诗也一本正经:“今晨我坐在窗前,世界仿佛一个路人,短暂停留,向我致意,便离去了。”
世界是个路人,连致意都没有,正要离去。
方孟韦的钢笔在日记本上点着,洇了一片。他强迫自己写中文,可是中文令他语塞。发呆半天,窗外有喁喁的说话声。好像是门房老吴的声音,蔡妈应了句知道了。不一会儿蔡妈轻轻敲他的门,小心翼翼道:“孟韦,有你的信。”
方孟韦放下钢笔,起身开门,蔡妈捧着封信,信封上大大咧咧写着“方孟韦”三个字,连邮票都没有,想是直接送给门房的。方孟韦接过信,道了谢,关上门。他回到书桌边,拆开信,信纸上刀劈斧凿地写了一行字:等冬天来了,我带你回吉林。我要用雪,把你藏起来。
民国三十三年四月,日本一号作战开始。日军攻陷河南,夺取平汉铁路。中国空军两个大队,中美混合团两个中队,美第14航空队一个中队,全部参战。
方孟韦,再也收不到有关方孟敖的确切消息。
他每天都要对着地图认真地看,河南,河北,北平,平汉铁路,漫天漫地都是重庆轰炸时飞机投弹的声响,还有飞机坠毁时,失控地打着旋儿就那么摔下来。
方孟韦手都是凉的。
他看着中国地图,地图上的疆域平静而广阔,中国还是完整的中国。可惜,一张纸承载不了中国两个字全部的重量。方孟韦一路往北看,一直看到……承德。
承德呀。
“我老家就是承德的。我爷爷说那会儿行政区划是‘热河省’,就是我们那地儿有温泉,皇帝也爱去,温泉进入武凌河之后整条河的河水都是热的,冬天也不结冰。我爷爷说吧,当年理论上应该是‘关外四省’,热河也算关外的。但是东三省都不爱带热河,热河又成关内了。热河最有名的人你们知道是谁么?最有钱有势的,姓荣,叫荣石。我爷爷当年见过他,就见过一面,他老人家今年都八十九了还没忘呢,跟我说‘荣大少’大高个子,老远就能看见人,虎虎生威的。那会儿的有钱人才叫有钱人呢,你们说是吧,圈块地自己当土皇帝……”
费解今天来早了,和人胡吹,他家祖上没阔过,可是见过真的“阔”的人。他跟人吹当年承德荣家多威风煊赫,土匪胡子起家,手上都有人命的,各个杀人不眨眼。
李熏然昨晚折腾狠了,早上没睡够,端着杯速溶咖啡打着瞌睡进门,听见费解破锣嗓子一阵烦闷:“瞎扯什么蛋呢,什么荣家,你看多了吧!”
费解一看李熏然,气焰就下去几分:“师父来了啊。我没夸张,当年承德荣家真不是吹的,虽然很快就败落了,可是还是有很多老人记得那时候的荣大少的。”
李熏然无奈叹气:“行了行了,富贵梦留着晚上做吧,yy你自己就是什么‘荣大少’,案子的总结报告写完没?写完拿来我看看。”
费解痛苦地哼哼两声,认命地开始敲字。
李熏然挠了挠锁骨,大概咬破皮了,扎痒扎痒的。最近的案子实在太头疼,昨天有了突破性进展,所以他用凌远犒劳一下自己。凌远技术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