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时间算,正月是春天了,但北平的正月依旧寒冷。
一大早,朱高煦好不容易才从被窝里爬出来,原以为这只是寒冷正月里很普通的一天;然后被召去燕王府议事,也认为只是寻常的战事安排……
可是一靠近前殿,他立刻感觉到了气氛中透出的异样。殿宇周围站满了身穿青衣的汉子,胸上套着锁甲、腰间挂着兵器,面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动,此时恐怕连一只苍蝇也难以飞进去。
上次见到这种阵仗,便是要商议军机的时候,看样子这回也不例外。
地面上的积雪还没融化,不过殿前石阶上的雪已被扫过了,剩下的雪沫子被脚一踩便与灰搅在一起,反而更滑。朱高煦小心翼翼地走上石阶,以免摔倒。
他走进前殿时,见里面只站着寥寥数人。姚广孝、袁珙、金忠,以及武将朱能、邱福、张辅,这些人无不是燕王府最重要的嫡系文武!连房宽等大宁那边来的大将也不在,可见今日商议的是机密中的机密。
“高阳王,高阳王……”武将们率先上前执礼。接着袁珙和金忠也打了招呼,姚广孝也对朱高煦作单手礼。
朱高煦和姚广孝除了有一点个人小恩怨,主要还是与世子的人有难以避免的内部矛盾,但是这些在整个燕王府的安危利益面前,都是要退居其次的……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一定有恩怨,都是难以避免的现实,所以姚广孝与朱高煦见面,并不会像仇人一样。
不一会儿,燕王也大步进来了。大伙儿分次序站好,一起抱拳弯腰道:“拜见王爷(父王)!”
“免了。”燕王道,在公座上坐下来。接着他又开口道,“今日叫大伙儿来,是有一件很要紧的大事要商议,你们定要管住嘴,连回家里也别谈及此事。”
几个人纷纷道:“领命!”
燕王便把手拍在椅子扶手上,说道:“白沟河一战后,道衍便密进了一个方略:毋下城邑,临江一决,疾趋京师!”
几个武将顿时便在下面嘀咕。
燕王抬起手往下轻轻一按,“俺也和你们中有的人一样,有所顾虑。万一过不了大江,或拿不下京师,孤军深入,前后没有着落,定然十分凶险!或是北平被山东和辽东的官军击破,连老家也没了……”
朱能等人纷纷附和起来。
燕王皱眉道:“但是去年下半年以来,俺军在真定、德州等城反复打了好几回,这些城几经易手,俺们却不能扩大地盘,反而不断消耗精兵……”
他叹了一口气,“现在燕王府的人马,人数比刚开始起兵时多了,但原来那些老兄弟却越来越少。去年底在东昌干了一仗,更是折损惨重。照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故而,道衍的法子,也是不得不考虑了。”
此时大伙儿反而安静下来,因为没有更好的法子能解决燕王的难题。
朱高煦甚至在心里比较赞同,他看不顺眼三角眼的姚广孝,但不能不承认他的见识……此人一到燕王身边就是冲着颠覆天下来的,各种造|反路子不知推算了多少遍,若是有更好的法子,姚广孝也不会叫燕军去冒险!
燕王回顾左右,又道:“若没有妥善的准备,必定不成!大江自古天险,古之羸弱朝代,亦可凭借天险支撑数十年之久。京师也是大城重镇,皇祖精心修建,以为基业。
若俺等强攻无法突破,稍作拖延,待勤王之师云集,俺军困也!故而必得有内应。”
这时姚广孝开口了:“京师有两个人可以争取。老衲叫人接触过其中最重要的一人,但他信不过咱们的人,反倒猜忌是朝廷政敌设的圈套!
后来老衲请燕王亲笔写信,送到京师。可那人并不熟悉王爷笔迹,更不敢搜寻王爷字迹或找人勘合,依旧狐疑。”
这个人是谁?朱高煦首先想到的是李景隆,这个今上最信任的大人物,反而有很多理由可能倒向燕王。
姚广孝接着说道:“老衲揣度之,那个人应该担心两处。其一,联络他的人,是不是咱们的人;其二,燕王府是否诚心,将来会不会给予回报。于是咱们拿着王爷的亲笔联络他时,他是留下了口风的……那个人言:圣上待他恩重,便是燕王父子亲自前来,他也不太愿意背叛圣上。”
燕王沉吟道:“那人便是想让俺父子亲自去谈,不然提这句作甚?”
姚广孝微微点头。
燕王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本王去一趟罢!”
众人顿时愕然,一下子都反对和劝阻,“那怎么行?”“王爷统领全局,怎能独身涉险……”几个人一起说起来,也是七嘴八舌,有些话都听不清楚。
燕王摇头道:“事关重大!此事若不能十拿九稳,疾趋京师之策便决不能实现。那朝中之人担心,本王如何不担心?万一那厮是诈降,俺们全军都栽到京师城下了!”
朱能道:“王爷尊贵之躯,无论如何也不能冒险。实在不行,兄弟们便在战阵上拼死一路打下去!”
燕王满脸沉重,说道:“俺们以北平等几府之地,与天下举国为战,这是第三个年头了,再这么耗下去,本钱耗光,真会万劫不复!”
他顿了顿又道:“战阵上刀山火海,本王不也亲自带兵冲阵、几度历险?要说冒险,俺们自起兵以来,何时何刻不是提着脑袋在作战?”
朱高煦一面跟着几个人劝阻,一面心里也嘀咕起来:看这形势,敢情是想我去?!
情势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