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您与乔老先生达成的协议，我们决定启用第二套遗产继承方案。根据协议规定，在乔继宝先生有生之年，给与乔先生衣食无忧的生活照料是您的责任和义务，而作为回报，您将有权在与乔先生的婚姻期间代为管理乔家名下的所有产业。如若乔先生不幸先您一步过世，您将作为唯一合法继承人，正式继承乔家名下的全部财产。”

在两人正式谈话之前，程家的佣人们已经被勒令禁止入内打扰。吴莹虽然好奇，在送过一次咖啡後，也被程旭严正警告过不准接近。看来，的确是很重要的事呢……

乔继宝从程旭的右边绕到程旭的左边，那里更接近男人的心跳……

“当然，在这之前，我们已暗中对您做了一番详细的调查，这点请您理解。”这也是协议的内容之一。

“那麽……你们的结论呢？”男人突然开口，眉毛上挑，一反之前的沈默，却似带著莫名的期待在问。

乔继宝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如此认为，就像他不清楚男人究竟在期待什麽？但他的第六感告诉他，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并不是他所乐见的。

然後就听到划破寂静的一句──

“他的死……与我有关吗？”

──

一句话充斥著耳廓，回荡在室内，澎湃於内心。最後像镜子，碎开了……

我的死──

脑子里瞬间闪过的白光，震颤地让乔继宝半天无法动弹。“他的死”这样的字眼，好像唤起了久远被封印起来的某些记忆，但却直至头疼欲裂，心力憔悴，都无法想起……只有眼泪会不受控制的流出来，那一定是一段悲喜交加的记忆，让人无法忽视，不得不为之动容。

可是为什麽要这麽问呢……即使在亲耳听到男人说出有放弃过他的话，乔继宝都不曾怀疑过自己的死会和男人扯上什麽关系。尽管他并不记得自己的死因……没错……他的死因……他一直以来所忘记的──被忽略的──始终想不起来的──他的死因是──

不知从何时醒来，就已经处於这样的状态……没有实体，谁都看不见你，独自孤单的……寂寞的……在这个曾经的家里飘荡著……不知道怎麽出去，该去哪里……现在……甚至连为何要留下都不清楚了……

一睁眼，我是谁？梦境与现实的边界越来越分不清了，就像同时有两块表，就搞不清楚正确的时间了吗？到底哪一部分才是真实的？曾经以为……有他的地方就是真实的……可是现在……也许从一开始真实本身就没有存在过……

“真是对不起，”陈律师再次道歉，“完全与您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今天才来找您，签署第二份遗产协议。”

“是吗……”程旭语气中竟然是带著些许失望的，连表情也跟著落寞了下去。他换了个姿势坐在那里，抬手想从身上找到香烟和打火机，可只要近距离观察，就可以看到男人的双手其实是在颤抖的。“……不好意思……”连声音都在轻颤，他说：“我可以抽支烟吗？”

“啊……请吧。”陈律师愣了几秒，显然就连如此经验老到的律师也是多少对於程旭这样的举止感到困惑的。但他还是掏出了打火机，凑上去替程旭点上。

“程先生还请节哀顺变。”最後，他把男人怪异的举止归咎在对“亡妻”的思念上。“如果没其他问题的话，就请在继承书上签字吧。虽然程序上我该询问您是否愿意继承，但我相信，面对如此庞大的财产是没人会忍心拒绝的。所以程先生，请放心签字吧，这之後的手续问题，我会为您效劳的。”

就像做成一笔生意，此时房间内的气压也缓和了下来。如此一来，自己的人生，真的就同这个协议一样，走到尽头了吧。最後的命运就是任人买卖，自己是商品吗？明明是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事情，却完全无需经过他本人的同意。

祖父这样做是为了他好，他知道。毕竟生前的自己，如果不去依靠像程旭这样有能力的人的话，是根本无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吧……即使有可能让他在清醒的状态下复生，离开了程旭，他也没把握适应这个社会。

只能说，在他活过的，二十八年里，他被保护得太好了。不知道人间疾苦，连赚钱养活自己的本领都没有，根本一无是处。他会的，只有吃喝享乐而已……乔继宝自嘲的笑笑，这样看来，自己还真是没用呢。

金钱是什麽，从前他的确没什麽概念。亲人来乞求，就开支票给他们，不痛不痒，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一样。可是现在，他越来越明白它们的重要性了。他曾经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它所带来的，而现在他走了，却也和它脱不了关系。

抽完一支烟，程旭从阴影里抬起头，露出让人看不出是悲是喜的笑容。这样的形容词或许有些怪异，可在乔继宝看来，那个笑容，就像一面镜子。他站在镜子正面对自己笑，然而在他的内心里，又存在著另一个自己，正站在镜子的背面对他哭泣。

接过陈律师递来的钢笔，程旭签上自己的名字，力透纸背。

一切都结束了，那也好……

扔掉钢笔，程旭起身离开。

乔继宝站在原地，唯一的一次，没有紧随上去。

他在思考，思考著一个从一开始就在反复猜想，却怎样也想不明白，甚至今後可能也永远无法弄清楚的问题──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为什麽要将我留在这里？难道只是想告诉我这样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