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吱呀一声,木门被轻推开。
往大木桶盆打著一桶桶水,重覆淋在自己身上消热的春魉,甩甩水湿的发,转过头来。
是夏。
「我还以为可以看见一只鸟在沙地上滚的蠢模样。」他先嘲去一句,这只臭鸟妖装人装得挺像的,要灭火竟没在沙地上滚。「看我找到了什麽?一串烤香的鸟肉。」
春魉抚了抚翼上的羽,都烧得卷曲了、焦了,很是滑稽。
也许他说的也真没错,烤得香喷喷的鸟肉串。春魉弯下腰去掬凉水,水珠滑下性感的锁骨,「看我找到些什麽?一只快魂飞魄散的笨虫。」
这只小剑魂肯定没有打水照照自己的模样,多疲惫,身躯也是透明的。彷似下一瞬就消失无影。
「我们的交情没有好到深夜在厨房谈心吧?」他还宁愿去抱著他家的亲亲小舞去睡大头觉,天知道他已可倒地就睡。「这儿的汤药味臭得要命。」
春魉一手撑著木桶边缘,去拧洗脱下来的上衣。
呵,天杀的烤肉欢迎会、天杀的进伙第一天。
夏一手抹脸,软绵的手臂又垂下放在大腿,他坐上大木桌,「我想找些什麽让韬虹好过些,就是那些冰水、湿毛巾什麽的……」
说了几句,又似是太累了,连开口都不愿就打发过去,「就你知道的。」
他闭上双眸,倚著墙没再说话。
背对他的春魉,转头看他一眼,没说什麽又把脸埋进凉水中感受泌凉。
良久,夏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从水中传来,春魉以为自己是幻听、把脸拉离水面,竟真的是他的声音。
夏闭著目,彷似说给自己听般自言自语。厨房里除了夏的声音,就只有虫鸟夜鸣。
「那晚……他进宫的那晚,我以为一切都还了。」
他轻轻摇动著半空中的腿,一直晃著,晃出了话,「我们欠他很多,他也不遗馀力地告诉我们这一点……我一直知道的,我也很想跟他不拖不欠……」
他说得很慢、很慢,却仍是说。
「我们让他被赶出家门,那晚,我们也将他捧上了剑师之位……我以为一切都还清了。」
晃著的腿,一顿。他以齿厮磨著下唇,松开,又接续,「直到刚刚,我才知道……哈,原来他到今天,仍是恨著我们。」
「十多年了,我们可以做的都做尽了,他仍是那麽地恨、那麽地恨……」
这些话,他连语冰也没有说过。
他觉得很丢脸、很看不起自己,却又如此真实地为他所不屑的事而痛苦著。
他与韬虹,都想要祁澜的命。只因为那人的爱,比他的命更难取。
创造者对创造物的爱护,与生俱来的本能。
十多年来,他说不出口想要、很想要!不要再恨了!别再憎恨他们行不行……
他想要的他不给,令他卑微得像个小偷儿,偷鸡摸狗般寻找、涉取爱的痕迹。
「我已经,不知道要拿他怎麽办了……」
夏皱著眉心,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他深吸气,猛地从木桌子跃下,蹦到大木桶前,噗通一声把脸整个埋进去!
春魉始料不及,被溅出的水花溅了满身。他看著缓缓浮上的黑红发、侧侧头。
不想被他看见他哭,也不用如此把自己溺死吧?
春魉把湿漉漉的上衣甩上肩,没有安慰也没有抚摸,离开前只留下一句,「小剑魂,你的修行未到家。人类呵,是最爱说谎的生物。」
厨房内再寂静一片,夏把脸抽离凉水,盯著水面上波动的自己。
滴滴答答的,被脸颊滴下的水珠撃散,他闭上双目,又把脸轻沈了下去……
也不知道,他们四个之中是谁在哭了。
***
隔天早晨,他开剑炉。
不眠不休地打、疯颠地打。
他肯定整个剑场都听到捶打之声,知道是他在打造。
韬虹说,「无论你之前为他打过千万的剑,这次都不要打。」
韬虹也说,「罢了,好不好?十年了,就这样了结了好不好?」
但,他并不想这样了结。
踏出剑炉间後,已不见韬虹,语冰与夏。
***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韬虹、语冰与夏了。
真实时间有多久,他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