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脚下玎玲的银靴踏乱一地白雪,银铃交击中她竟感觉不到冬雪应有的寒冷只是觉得自己仿佛就要在这高台旋舞中幻翼飞去。一片朦胧雾皑,不必等雪后耶律重元再重新种上一株株的翠柳鸢萝,她已融在天与地的茫茫飞光里,远远的遥看春花朔雪中,不愿离去,不愿离去。
耶律重元好不容易处理完那些让他心烦的琐碎朝务,就急匆匆的向坐落在景阳宫西北角的铜翎宫赶去。
那里,有他心爱的翎妃,有一个他第一眼看见就愿意心心念念呵护放在掌心中疼爱的女子。
最初他见到这个来自自称天国宋朝和亲的公主,不是骄傲的,也没有丝毫的凌厉。见到的只是一个犹如惊弓小鸟般眨着眼睛显然是被吓坏了的小人儿,蜷缩在凤撵上张着涉世轻浅的双眼瞪大了铜铃般盯着他。
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为这双纯洁的双眼虏获心神。
父王期待的战功,有皇兄宗真在外,父王给予的权势,他不看在眼里。他一生,只愿做一个平凡的嵬王,只希望能把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圈在怀中呵护,把世上所有他给的起的幸福都捧到小人儿的面前。
无数次花开花落,花催花残,可是都不能动摇他的决心。就像不能动摇他要把所有的好都摆到小灵儿的身边。从开始的惧怕疏离到现在的翎妃,大哥总是取笑他儿女情长白生做这骠骑国的嵬王。可是大哥又怎么会明白,整天在马背上刀光里飞逝的岁月和手中转眼化做粪土的黄金,都比不上自己心爱女子回过头来充满温情的展颜一笑。
修建这座铜翎宫的时候,父王眼中的失望和大哥眼中的叹惋他不是没有看见。但是和这些比起来,灵儿渐渐被自己打动的心和终于看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比那些功名权位,都更能满足他的心。
今天帮助父王处理一些琐碎的杂事,竟耽搁久了。等到宫里的夜明灯已经掌起好些时辰,他才发现时间已近露重十分。
匆匆拜别了父王赶回宫里,就听到灵儿又在铜翎宫上不肯下来的消息。
放在她身边的小厮,那都是为了方便她起居照顾她的,她却一个也不喜欢说她们不机灵不细心不知道她的习惯,所以总是远远的撇开去,只让那个她从家乡带来陪嫁的侍女小环陪着。
看眼下最寒冷的隆冬已经过去,冻土溶解的七七八八花园里的残根也已经化做肥沃的新肥。等再过些时日冻土全化开,就又到了种下新花苗的时候。
今年他特意命人到中原去搜罗了一些平时就算是官家也难见到的樱花和木绣球什么的稀罕花木,他不求它们能活到来年的春天,只要它们能盛开一季博那人孩子似的笑颜就足够了。若是种的久了活了下来,他就不能见到灵儿一季一季的期盼,不能见到她等待下一次种下新木时那种期待而兴奋的神情,永远只为他在这里照亮整个灰白色的冬季和这座冰冷无人的铜翎宫。
所以,那些花,他特意选的都是不耐寒冷花期短暂娇柔脆弱的品种,注定了,它们盛开的娇姿每年只能在铜翎宫前绽放一次就凋零,只有这样,才会有每年的旧花残去,他每安慰灵儿一次每为她种下新花,她对自己的笑容终于逐渐从陌生疏离到现在的接纳。草木无情,他要的只是那个女子的含羞一笑。
脚步匆匆的越过几道弯弯曲曲的回廊,在最高层的偏殿里也找不到赵灵的身影。
就算现在已经是深冬刮在身上的风也不再刀割似的瘆人,但久了仍会让人吃不消,尤其是灵儿一直都不怎么适应这极北之地的身子。
终于,在楼台最高处的接天阁上,他找到了那个看在眼中几乎要融化进飞雪中凌空起舞的女子,那个他深夜中会为之叹息的女子。
抬起无比柔韧的腿,让四肢张的满满的迎接吹进怀里的碎风银雪,站在晶莹雪白的汉白玉栏杆上,赵灵几乎以为自己就是壁画中乘风而去的飞天。
她陶醉在这融进天风中的快意里,只觉得就只要再往前那么一点点,她就可以化进月光里--所以,当她往高空中的风月扑过去的时候,脸上带着沉醉痴迷的微笑,忽然腰上被勒的生疼的一紧,整个人就落在一双炽热坚硬如铁的双臂里。
睁开眼睛回头一看,原来是耶律重元满面惊惶的紧紧挎住了她已经大半个倒出栏杆外的身子,却没能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不悦。
“灵儿,你太任性了,这楼高三百丈!要是摔下去怎么办?”
一贯宠溺的语气听在赵灵耳朵里,立即化成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她任由耶律重元抱到地上,抖开小环已经拿在手里有一两个时辰的狐裘,把她包裹在里边看起来圆滚滚变成一团温暖的毛球。
“二皇子,你看这雪……这雪,像不像早春的花?”掬起掌心的雪沫送到他眼前,白色的雪沫却因为人体的温度,迅速的化成了一滩冰凉的水渍。
耶律重元看赵灵的样子只是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让她把融化的雪不断捧到自己面前,只是,却锁紧了人不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
赵灵被他高大的身形遮挡了视线,只能看到耶律重元胸前衣襟上刺绣的一对虎卉异兽,看不到他的脸--但,站在赵灵身后的小环却看到了,在那双带着因熬夜而略显黄浊的眼睛里,她确定她确实是看到了一种叫做狼毒的光芒。
阴厉的目光把她牢牢的钉在原地,连耶律重元什么时候从她手上把狐裘拿走的,她竟都毫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