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鬼话!”
那只眼睛慌乱地眨了一下,仿佛打算马上关小窗,转头就走。成扬轻笑一声,朝着小窗探出食指,隔着半厘米的空气点在少女的前额。她立刻如被钉住一般,带着几分迷茫神色站定在门后。
“东十三街,27号,501。”他低声说,“多谢。外面还在下雨,你可以回去小睡一觉,做个好梦。”
少女怔怔转身,成扬帮她拉上小窗的隔门。
他往右边转去,步伐不急不缓。小巷弯弯绕绕,他把伞低低打着,慢慢寻找。十二街,十三街,26号,27号,五楼,501。
在昏暗的楼梯间里,向导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是个全然的错误的决定,却别无选择。
首先是信息素,闻起来像雨后的青草,铺天盖地地侵蚀了房里无味的空气。然后是木门上三声叩响,咚,咚,咚,不紧不慢。
宁飞从床上坐起来,右手握住手枪,拖着左腿悄无声息地朝门口走去。
门外的人等了一会儿,又出声问:“请问夜鹰在里面吗?”
夜鹰是他做佣兵用的代号。宁飞捏着枪的手紧了紧,靠在门背后,仔细地听另一边的动静。
这是第几波找上门来的同行?
他已经忘记这个数字了。
从接下任务的那一刻,宁飞就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风险。但他一向是个聪明人——无论是在执行任务,还是被当做任务目标追杀的时候。他通晓一切致胜的技巧,知道什么时候该按兵不动,什么时候该主动出击。这是在无数次生死关头学会的经验,适者生存,如此而已。
何况他向来要钱不要命。
惯常的套路是直接破门而入。但门外的向导安静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三下门。
得不到宁飞的反应,他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脚步声最终延伸向楼梯的方向。
宁飞打开门,飞快地冲出去。那人回头,挥着的雨伞撞在他的手枪上,砸得虎口一阵酸麻。哨兵侧身绕过雨伞,仗着自己的速度从另一侧进行攻击。那人躲掉当头的一拳,再伸直脖子的时候,冰冷的枪口已经抵住太阳穴。
“我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
向导的大半张脸都藏在兜帽的阴影下。他的右手向下滑去,触碰到腰间的枪和枪套。宁飞扣紧扳机,却看到他将手枪抽出来,随手扔在地上。
“我没有恶意。”他说,“我是来找你谈生意的。”
宁飞警惕地移开两步距离,枪口依旧对准目标。“收起你的信息素,让我看到你的长相。”
成扬摘掉兜帽,苦笑着摊手:“抱歉,第一条做不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成扬,就职于哨向公会。”
他能看到对面的人脸色的变化。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啪一声断了,戒备的姿态瞬间化作茫然与仓惶。佣兵伸手向前,似乎是想把他揪回房间里详谈;在碰到衣服的一瞬间,又触电一般甩开,嫌恶似的慌忙躲回到原处。
“我没有恶意。”成扬将声音放轻,重复道,“我来这里,与公会无关,只为一些私事。”
“进来。”宁飞说,“我知道你,你要和我谈什么?”
碰过成扬的左手用力攥成拳,贴在向导看不到的身侧。宁飞走在前面,等成扬也进来后,再把门关上,反锁。
他的心里乱糟糟的。
成扬自己找到他面前。
成扬不记得他。
他早该认出来的。这样的气息,这样的触觉。仅仅是衣服——连皮肤都没碰到的接触,都能让信息素在指尖炸开,心脏为止颤抖。可成扬什么也体会不到。尖锐的探针牢牢固定在宁飞的腺体里,阻隔了一切哨兵信息素的释放。
宁飞甚至来不及为此而沮丧。他回溯过无数次的记忆,在心里念了无数次的名字终于变成了真人。他终于知道一个个不眠夜里的疯狂的妄想是有多可笑。不需要更多的什么,只要成扬站在他面前,天色仿佛都被衬得亮了一些。
“我想请你调查叶宇晴的死。”成扬说。
宁飞缓慢地把思绪收回来:“叶宇晴?”
“我的未婚妻。”
成扬侧脸的线条柔和,说话的时候,出神一样看着泛黄的白墙,眉眼间流露出哀伤的神色。
黄昏已至,窗外的光越发暗淡。宁飞伸开蜷得发麻的手指,打开灯,木然示意两人面对面坐下:“这个任务比较复杂,我们慢慢谈。”
成扬认识叶宇晴的时间,和他获得向导天赋的时间一样长。
五岁那年,他被送入公会,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工会的人把他带到一间小房子里。叶宇晴从椅子边上站起来,像个大人一样向他伸手:“他们说,以后你会是我的搭档。”
那年她七岁,手腕上还套着沉重的金属环。
当时成扬的反应是:“那我也要带这么重的东西在手腕上吗?”
事实证明他不用。
这也未必是什么幸事。向导和哨兵的训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系。他幸免于繁重的体能训练和五感增强,取而代之的是大量通感、共情、投射的练习。尝试各种方法,将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击溃又重铸。
其中一次最艰难的测试,是要修复一个死囚的内心。那个不法分子被关在密闭的房间里,房间的四壁和地板都是软垫,没有声,没有光源。成扬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向他探出精神力来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