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秋兴高采烈的声音让东子越发不敢让他摔下去。不过他也不吹气了,把头埋在苻秋宽阔的肩膀上,眼眶有点发热,从不夸他的方太傅,竟说他可以当个明君。但这话他不会说出来,尽管这认同让他很想让所有人知道,他不是个绣花枕头,他只要好好做,也能做出一番样子来。
但还不是时候,等这天下被他夺回来,治出个海清河宴,不必他自夸,天下人也要夸他。
吃过午饭,难得不用读书,苻秋让人换了身干净的。靛青色布锦文士袍,如意纹宽革带,脚踩厚底方头黑靴。方家在衣食住行上从无苛待,连方太傅也说,“为君者,仪制不废,心性不坏。”
秋高气爽,正是赏菊的时节。苻秋一出院子才知道,方宅比自己想的大多了,差不多是半个行宫。碧瓦朱檐,层台累榭,间或人造的流觞曲水,水上飞阁流丹,建筑工艺未必在皇宫之下。方太傅升任太傅之前,听说曾做过工部尚书,本事不小。
经湖上回廊过,微风徐徐,波光粼粼。
出逃以来,苻秋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平静。回廊之后,绕过假山,菊花香气愈发幽静宜人,隐隐传来的人语响让苻秋停下了脚步。
“青芜,真是祖父让我来的?莫不是诓我,祖父也没来,叫我来做什么?给大娘的绣样子还没描好,我得回去了……”
“大小姐再稍等会儿,就一会儿。”丫鬟声音听着也急了,“老爷子真的说了让奴婢带大小姐过来。”
苻秋脚底下一动。
立刻传来一声喝问,“谁在那儿躲着?还不出来。”
是个隐含威严的女声,让苻秋想起从前宋太后还是皇后时,国母的架势。他浑身一凛,大大方方走出去,恭恭敬敬一礼,“在下张昭云,在府上作客,唐突小姐了。”
方才还不耐烦的方家大小姐这会儿却兴致盎然地将苻秋从头到脚打量个遍,“我知道你,祖父一天到晚叫我去看你,说你受了伤。”
方小姐生一张鹅蛋脸,肤色莹润,五官虽平淡无奇,却有一双显得聪明灵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苻秋,又问,“不是说你伤着了?怎看不出来?”
“伤在背上,大小姐总不是要我脱给你看?”
方家小姐拿着绢帕沾了沾嘴角,笑道,“你倒是有趣,无事来我院里说说话也是好的,我过去找你总是不妥当的。”
大楚民风虽奔放,未出阁的女子总穿越大半个府邸跑到男人那里去,府里下人总会嚼舌根的。
苻秋理解地点了点头。
二人还浑不知这正是方老爷子的意思。
回去时候天已快黑了,虽只是在方宅里转转,但足有千顷,苻秋累得不行。
东子蹲着身给他脱靴,一只脚从靴里解放出来,苻秋立刻便踩住他的肩,满面兴奋道,“猜我今日遇见谁了?”
“谁?”
“从前母后给我定下的皇后,正是方家的大小姐,今儿我在院子里撞见了。”
“喜欢吗?”东子不动声色将他的脚从自己肩上拿下,又脱去他另一只靴。
“说不上,但很有母后从前的威仪,要是她当了皇后,定会把后宫收拾得服服帖帖,朕就可以专注前朝。”
“那甚好。”
苻秋说不上哪儿不对劲,总觉得东子不是很高兴,但又一想,他从来就是这个样子,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脸色都没个动静。
自来了方宅,东子也不和他一个床睡了,唯独是他伤了背的头几天,东子总来守着。到晚上歇下,苻秋把房里的下人都屏退,留东子下来守夜。
方家的规矩,守夜的下人在外间屏风后支一张小榻,主子有吩咐了,夜半起来伺候点茶水之类。
半夜。
苻秋爬下自己床,绕过屏风,拖过一张椅子,坐在小榻前。
椅子脚在地上擦过发出尖锐的声音,东子仍未醒。
“我知道你醒着的。”苻秋说。
东子没动。
“陪我说说话。”
东子双眼紧闭,四肢一动不动。
“我要上床了。我真的上床来了哦?”
“……别,床会塌……”
话音未落,苻秋刚跪上小榻,就听“轰”一声,东子两手圈着让他不会摔到地上,苻秋压在他上方,嘿嘿两声,“朕是金口玉言。”
苻秋站起来,顺手拉东子起身,朝自己床走。
“反正床也塌了,进来睡。”苻秋兴致勃勃爬上床,朝东子招手。
东子无可奈何地躺到床上,一条手臂伸过去,苻秋熟练地抬起头,枕着他的胳膊,翻身过来看东子闭上眼的侧脸。
“下午我听方小姐的丫鬟说,是她祖父让她去花园里的,我想了想,老爷子应该还想续上那桩亲事。等回京,方家长女就是我的皇后了。”
东子没吭声,察觉到苻秋的手在自己肚子上划来划去。
“要是不用娶媳妇就好了,后宫一大堆女人,想想都头疼。”
“皇上,此话不可胡说。”东子沉声道。
“不是胡说,就同你一处说说。东子。”苻秋小声叫他的名字,把嘴唇贴在他的脖子上,两手环着东子,像一只小猴子。
“我……我对你好吗?”
“……”沉默了会儿,东子摸着苻秋的背脊,“好。”
“将来回宫你做总管好吗?”苻秋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里瞅着他。
那眼神让东子难以拒绝,他也没想过要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