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霖怔了怔,许久都未曾来过这里了,既然来了,不妨回去以前的出租屋那里看看吧。
一直潜伏在树上的黑猫正欲跟上,突然却嗅到一丝微弱的鬼气,抬眼一看,果不其然,不远处的树上一只白猫也注视着贺霖。
黑猫眯了眯眼,问道:“你不是回去了吗?”
白猫叹气道,“何必明知故问,你能否替我好好照顾小霖?”
黑猫冷笑:“‘我贵为灾神,不值得牵挂尔等凡人宵小’,这话,可是你对我说的。”
“这是最后一次!我求你了,我陪着他度过了十年的起起落落,我只求他能安度余生!”
远方,贺霖已经踏入了那熟悉的小巷,太阳渐渐升高,方才还在捉迷藏的小孩儿们似乎也热得不行了,三三两两地便散了,女生们在阴凉处跳绳,男生们则聚在一起打陀螺,直到不知谁的母亲大喊,吃饭啦,顽童们才兴致阑珊地各回各家。
即使贫穷,但小孩子们也依然过得快乐。
可依然是这条热闹非凡,窄小崎岖的小路,那天并没有阳光普照,相反却是阴雨连绵,因为家道中落,贺霖一家不得不告别别苑华宅,委身于此。
除了吃穿发生改变,上学的脚程也变得更远了。小贺霖每天只得六点起床,穿着粗布旧衣,从贫民窟一直奔跑到富家子弟的私立小学,格格不入的穿着难免被人指指点点,被欺负也不敢告诉老师,还被同学取了个名字,叫白猫。
因为学校门口徘徊着一只小白猫,每天吃饭堂阿姨丢出来的剩饭剩菜,那些男生每次放学后都会去欺负它,可它也不走,估计是之前饿坏了吧,生怕离开了就再也无法吃到那些美味佳肴。
后来,贺霖终于在一个下雨天遇到了它。
雨声淅沥淅沥,洗净了浮华喧嚣。仿佛雨幕中,仅剩一人一猫四目相对。
没有一丝犹豫,贺霖就把那只白猫塞进怀里。
雨丝纷飞,跑过七里长路,的确是疲惫不堪,可在心窝处,总有一丝温暖相伴。
回到家的时候衣服差不多已经湿透了,拍了拍门,却发现父母都不在,钥匙也不知被丢在哪里了。
夜幕降临,冷风习习而过,明明离温暖只差咫尺,却无法越过那厚重的木门。
小贺霖只得抱着小猫,一边柔声道,没关系的,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不知等了多久,等妈妈回到家的时候,贺霖早已在门口睡着了。
妈妈拍了拍他,指尖传来的却是一股闷热,不禁大惊,背着贺霖就往巷北的大夫那跑去。
第二天妈妈也给贺霖请了假,看着他吃了药,才去上班。
又不知睡了多久,贺霖在浑浑噩噩中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趴在父亲的背上,父亲只说,我们现在去医院!
明明想说妈妈已经带自己去看过病了,可喉咙却烫得什么都说不出,连一个字都没有力气呐喊,只得任由那护士给自己打针。
小贺霖再次昏睡过去,医生说他睡醒便会无事了,可贺霖每次醒来,不是跑去厕所拉肚子就是倒头呕吐。
自从那件事以后,父母的关系也渐渐变得剑拔弩张。
还记得小学升初中考试的前一天,父母吵骂声不断,贺霖只得起床劝架,结果被父亲用凳子狠狠敲了一顿。
也记得初二那年,父亲因赌博欠下一身债,贺霖在上学路上差点就被债主捉住。
到了初三那年,父母终于离婚了。
后来贺霖更是跟着一群社会青年四处作乱。
高二那年,看到妈妈辛苦地在饭店洗着那根本洗不完的碗碟,贺霖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所有的不堪往事,或者都应该感谢那只白猫,因为是它一直陪着贺霖,一直陪着他走过。
可才刚踏上大一,白猫就去世了。
也是在大一,母亲还尚未过上自己应承要给予的好日子,也走了。
……
贺霖终于走完了那漫长的小巷,走到了昔日的出租屋。彼时屋舍仍在,如今却已易主。厚重的木门依旧如当年般默然关闭,可已经不比当年那般结实了,可平添的几分沧桑似乎显得更有韵味了。
透过三叶窗,贺霖看到了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吃饭。儿子抱怨母亲的菜不好吃,父亲却拍着他的碗说,多吃菜才能长得快。
温暖。这就是家庭应有的温暖。
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过。
小时候是那个负心汉教自己爬树掏鸟蛋。
也是那个男人背着妈妈两父子一起通宵打游戏机。
是爸爸在自己生病时背着自己宁可借钱也要去最好的医院。
……
爸爸!
贺霖只觉得眼前的路越来越模糊,眼睛一张一合间,泪水划坠,脚程却越来越快,一如彼时的风雨瓢泼,一发不可收拾。
墓前。
杨子昊似乎已经不在了,而此时却是一个妇女正伫立在墓前。
贺霖走上去,礼貌地点点头,那妇女却柔声问道:“贺霖”
贺霖回望,那妇女浅笑:“果然是文质彬彬,老贺可是没少夸你。昨日小昊哭着跟我说,老贺在那天接近凌晨的时候让他拔掉自己的氧气罩,他说,因为明天是小霖的生日……”
贺霖猛然一征,妇女却只是一味叹气,轻轻拍着贺霖的肩膀,便颓然离去。
墓前,阳光明媚,心底,早已空洞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