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岁点了油灯,请魏总管坐那唯一一张矮背直椅上,这才坐到床上。
沈奚靖后脚端着热茶进来,先给魏总管沏上一杯,又端了杯给陈岁,自己缩到角落里站好。
魏总管眯着眼睛瞥他一眼,对陈岁笑笑说:“你们朝辞阁的孩子,看着倒不错。”
陈岁忙说:“魏叔叔客气了,也就这小崽子懂事些,其他的可不敢在您面前晃荡。”
魏总管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消了些说:“那孩子中的毒,你应也知道的,当年……”
他说话十分含蓄,点到为止,沈奚靖听得一片茫然,但陈岁却是明了。
“可,当时情况,却与眼下不同,您看是……?”陈岁有些迟疑,但还是询问。
魏总管喝了口热茶,茉莉的香气飘散出来,这味道陈岁也十分喜欢。
“这孩子倒是贴心,还知你喜欢这味。”魏总管道。
这话是夸沈奚靖,他赶紧弯腰行了礼,陈岁说:“也就这茶便宜,我这里都喝这个。”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沈奚靖听得云里雾里,抓不到重点。
两个人又说了些往年旧事,这才轻飘飘把话题引回来:“当年那个事,事发时我没在跟前,但后头叫我与李太医正问了个清清楚楚,我虽不是正经大夫,但这身后事却比他们懂些,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不过,当年那位是慢,这次却急了。”
陈岁一听脸上登时青了起来,半响都没说话。
魏总管又说:“我这次且与你说了清楚,你这院里,得肃清一顿,否则主子出了什么事,谁也担待不起,包括我。”
他这话说得严厉些,但到底为陈岁好,陈岁脸色缓了些,赶忙谢他,又问:“你看那孩子,是怎么中的招?”
魏总管沉吟片刻,道:“应是吃食,我看过他口鼻,舌头上有些绿苔,手指却干干净净,这毒宫里很常见,但急用与慢用却是不同,用急了,一眼便能看出,但用慢了,却最难查。”
这回他说得很清楚,沈奚靖都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他只是在想,他们说的之前那位是谁?是刚来时便死了的左姓宫人,还是更高一层的人。
沈奚靖想不到,魏总管与陈岁也不会说,单这一个朝辞阁,沈奚靖就也只能看到最面上的事,他觉得他距离皇帝的交代相去甚远,并且也没有完成的可能。
魏总管又与陈岁说了些别的,这才起身告辞,陈岁领着沈奚靖一直把他送到朝辞阁宫门口,坚持让沈奚靖执灯送他,却被拒绝。
他往陈岁身后指了指,陈岁与沈奚靖回头一看,那三个打丧宫人正抬着竹床出来。
李柏叶安静地躺在锦被上,那条绢布从头到脚盖裹着他,无声无息。
陈岁与沈奚靖不由自主退了开来,让他们出了朝辞阁,他们三个打丧宫人,有两个抬着竹床走在后面,前面那个打了一盏灯笼,那灯笼糊着绿色的纸,散着幽静的光。
魏总管与陈岁辞别,背着手与那三个一道走了。
陈岁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叹了口气,招呼沈奚靖:“安乐,你与我来。”
还是陈岁的屋子,还是那壶茉莉花,还是他坐沈奚靖站。
陈岁抿着有些冷的茶,低声问他:“安乐,你大致猜是谁?”
沈奚靖的心猛地颤了颤,他仔细想了,才答:“之前主子出事,我猜有四,除了陈叔,四位都比修竹大。”
他说罢,顿了顿,见陈岁没什么反应,又道:“今日之事,我只猜两人,王与贺,不知对否。”
沈奚靖不敢问陈岁如何看待这事,只越说越简单。
陈岁喝着茶,抬头扫他一眼,才说:“你是个聪明的,要是白日跟我们一道去寿宴,这会儿便能知道更清楚些。”
今日跟着主子去寿宴的一共只有三人,陈岁,死了的李柏叶,王青。
沈奚靖猛地皱起眉头,他平素一直觉得王青是个很好的人,对待他们总是笑眯眯,做吃食时也会教他们,他打来了宫里便在朝辞阁,却不知何时成了别人的人。
这种感觉,真令人难过。
这一个夜里,沈奚靖目睹了许多事情。
宫里黑暗的夜沉了他的心,叫他越发看不到未来。
少年站在那里,初秋夜里,觉得浑身冰冷。
这里,看不到每个人的真面目,这里,到底谁能信任?
沈奚靖晃晃悠悠回到屋子,云秀山正满面焦急地等着他。
很难得,他点了那根蜡烛,还温了热水等他。
见他回来,赶紧把他拉进屋子,先是摸了摸他的手,赶紧让他喝了口些热水:“这天冷了,晚上再出去,得多穿点。”
橘红色的烛光温暖了小小的屋子,沈奚靖渐渐冷静下来,他谢过云秀山,脱下外衣躺会床上,他说:“表哥,这朝辞阁,要出事了。”
好半响,云秀山都没说话,沈奚靖以为他已经睡着,却听他突然开口:“没事,变成什么样,也与我们无关。”
沈奚靖没有说话,他总觉得,朝辞阁平静的日子,就要过去。
“好了,小五,如果真出了事,就算要表哥这条命,表哥也定护着你。”云秀山在对床上说。
“要你命做什么,表哥,只有我们都活下去,才能有未来,你答应我,不要做傻事。”沈奚靖说,他口气很严肃,云秀山说这话不是一两次,但他却越来越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