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奚靖和云秀山靠在一起,他们沉默着等待叔叔们领他们下车。
这里是万溪,帝京的临城,从大梁北部上京,必要过万溪城,这里,是帝京的最后一道关卡。
沈奚靖安静地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万溪热闹的声音。宏成三十五年,父亲们还领他来万溪的别馆玩耍过几日。
他那时年幼,爹亲不让他跟着哥哥们玩水,一直把他抱在怀里,护他平安。
沈奚靖觉得眼睛一阵潮湿,苦涩涌上心头,越是靠近帝京,他就越想念父亲们哥哥们。
他想念他的家。
他闭上眼睛,假装不去在意这里的故乡的气息。
云秀山靠在他身旁,他们两个拉着手,没有互相安慰。
每个车上都有一个管事叔叔,这些人都是宫里的九品管事,他们十分严厉,随意说话便要挨罚,沈奚靖与云秀山艰苦这一整年,无论做什么都极小心,这一路上,竟从来都没被骂过。
跟他们一车的叔叔姓杜,他们都叫他杜叔,三十多岁的样子,平时极为严厉,总是板着一张脸,他们从没见他笑过。
不过,因为沈奚靖与云秀山十分乖巧,他对他们两个倒是印象不错,态度也相对温和。
沈奚靖这般胡思乱想着,杜叔开口说:“到了,大家跟我下车,不许说话,不许东张西望,拿好自己的东西。”
沈奚靖深吸口气,被云秀山拉着下了车,万溪驿站作为入京前最后一个中转,占地很大,驿站主楼足足盖了三层,马棚都能住几十匹马,算是大梁数一数二的大驿站。
因为补选,几乎整个北部的三百多宫人都要在这里先做休整,等七月十三宫门开。
马车上陆陆续续下来好多少年,他们都沉默不语,低着头,跟着队伍走入驿站。
沈奚靖与云秀山跟在队伍后面,一起进入这栋三层楼高的屋舍。
他们被安排在一间大通铺屋子,除了他们十个上虞来的,还有二十多个洛郡少年。
洛郡是北方大郡,郡都是丹洛城,作为整个大梁北部最大的郡都,丹洛可谓繁华至极。
按理说做宫人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可洛郡那二十来个少年里,有那么一两个,看起来干干净净,穿的也不是麻布衣裳,而是掺了柔丝的杂锦,行事做派虽然并不张扬,但是怎么就觉得高人一等。
云秀山帮沈奚靖整理好包裹,跟他一起凑在水盆子边上洗手。
“你看那个穿蓝衣服的,一看就是好人家公子,为甚要去做宫人。”云秀山在沈奚靖身边小声嘀咕。
沈奚靖不着痕迹地瞅了瞅,果然那蓝衣少年长相清秀,举手投足都带着富贵人家的习气,便压低声音回他:“今上生父,可不就是个宫人。”
云秀山虽然是个好脾气人,但他并不傻,沈奚靖一点就透。
他又看了那少年一眼,有些嘲弄道:“今上过年才十一,用得着这般着急?洛郡虽是大城,可惜商人见识浅薄,你看看他们,到底不像官家子弟。”
沈奚靖取过手巾跟云秀山擦干净手,就坐到角落里说悄悄话:“今上怎么也得十四五才大婚,那时候采选出来的秀人,想必都是官家子弟,可轮不到他们,还不如圣敬太帝君那样,虽然是出身低微的宫人,但到底儿子做了皇帝不是。”
想到那个做了天子的穆琛,就算是好脾气如云秀山,也不由冷笑:“那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儿子没登基就得了恶疾,死得不明不白,就像我们父亲哥哥们一样,为国为民忠心一辈子,说杀就杀了,到现在也没见给咱们一个交代。”
他这话说得有点过,沈奚靖掐了他一把,换了别的话题讲。
说实在的,事情已经过了许久,他们被上虞的风沙折磨这一年里,明白了很多事情,虽然新帝即位,但是他们家里的一切,也不是说平反就能平反,家宅田产,也不能说给就给。
也许等皇帝大了有了实权,说不定能想起来,想不起来,他们也只能这样活下去。
跟皇家谈交代,简直是痴人说梦。
因为说起这个,沈奚靖和云秀山心情都不怎么好,况且,过不了几天,他们就要吃下朱玉丸,痛苦一整天后,从此只能为他人生育子嗣。
对于他们这些曾经的世家公子,这简直难以接受。
可是不接受又能怎么办?他们总得活下去。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宫里的管事叔叔们突然一起出现在了膳堂,他们每个人都表情冷淡,打头的叔叔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高高瘦瘦,两鬓头发都已斑白,倒是未老先衰。
见他们进来,在座的孩子都有些怕,纷纷放下手里的饭碗,站了起来。
领头管事声音有些尖,说起话来让人听了极不舒服。
“我姓安,你们可以叫我一声安叔,本次扩选北方十郡就由本人负责。打明日起,你们就要开始学起入宫前的礼仪规矩,衣服也不能再穿家里带的这些,各位管事叔叔已经把你们的宫服准备好,等用过晚饭自去领了换,明个,我不希望再看到不一样的颜色。听明白了吗?”
下面的少年们这一路上没少被管事叔叔责骂,已经习惯了这种训话方式,便齐声答:“诺。”
那安管事对这些少年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点点头说:“今年的孩子瞅着还好,你们切记进了宫本本分分,便比什么都强。”
他说完,也不等少年们回答,自顾离去。
被他打搅一通,少年们也不便继续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