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斐斐也常无辜地被卷入父母亲紧张气氛的漩涡中。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麽,惊吓之余,只能随著妈妈一同哭泣。最後往往变成玉秀抱著孩子,母女齐声哭。
他也想回到过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候,无奈力不从心。
周祖望并不能十分了解玉秀的心态,大概猜测是因为她与社会脱节,成天在家中,为寂寞侵袭无处寄托,因此心理上无法负荷。也许再找一个工作,不需要赚钱、打发时间性质的那种,会有助於改善玉秀的心态。但小心的建议玉秀重入社会,寻找工作时,换来的却是对他“嫌弃妻子是家庭妇女”、“心肝被狗吃了”的重度指控。
於是周祖望便不敢再说什麽了。
他的工资慢慢升高,家里的经济状况愈来愈好,可是玉秀却渐渐地不再快乐。日复一日,日积月累。周祖望现在想起来,也许妻子也是忍耐到了受不了的时候。就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摩损的绳索般,只剩下细如发丝的一线相连。任何一点外力作用,都能使之骤然间完全断开。
生病只是契机。
他好生後悔。在玉秀开始焦虑时,不应该总想著以後还有机会补偿,想等事业达到一定的高度後再来安抚。其实他只是以此为籍口,来逃避沟通解决问题要面对的困难。
殊不知,裂痕一旦产生,只会以最快的速度,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更何况,还有那样难堪的秘密。
对玉秀选择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离开的绝情,他有怨,却恨不起来。
不愿意继续沈浸在过往的悔恨伤感中,周祖望打点精神,坐直身子,开始聚精会神地对著电脑,在手绘板上划写起来。
这份工作十分安定,而且对他来说,也比较容易。每天八小时坐班之後,有大把时间可供自由支配。周祖望便想把狄寒生嚷著要他补全的肖像画了结了。
狄寒生自然很高兴,又指手画脚地建议他用电脑绘图。这人自己不会画,设备倒是齐全,都是最先进的货色,也不怕浪费。因为狄寒生高中时便对画画很有兴趣,所以倒是不奇怪的。
初时他不喜欢这种方式,因为还不太适应手写板,但慢慢磨合了几天後,便得心应手了。他本来就有几年科班功底,只是熟悉绘图软件的各项功能花费了一些时间,但是一旦弄明白了个大致,後面的就融会贯通、一通百通。
寒生的那副素描小像被扫描进了电脑。他练手就是第一个拿它开刀。
即使是一幅一节课完成的速写,快乐的青春气息也能从轮廓间洋溢。画里的人,永远是噙著笑,瞪著双明亮的眼睛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们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年。理想依然鲜明,希望正是蓬勃。苦恼和疲惫都还只是沾衣浮灰,掸一掸衣襟,便又是新的一天。
现在,已经习惯了这些,烦恼忧虑深刻骨髓,又像丝萝藤蔓,密密攀附、浑然一体。哪天压力轻了些,反而浑身不舒服。
周祖望不想去看自己的面孔。即使是狄寒生这样洒脱的人,眉宇间仍然会偶尔缠绕阴霾。他自己的脸色,不必看也能知道。
补好最後一笔,在面颊处抹上一点亮色,周祖望站起来,退了几步,离屏幕远些来观察画面效果。设定光线从画面左边的窗户里照入,图中还是少年脸庞的人忍著笑,虽然正襟危坐在讲台旁边努力维持表情的严肃,细节处的生动,仍然铺洒了一脸灿烂的阳光。
虽只是铅笔素描,画中人的情态仍然被勾勒的十分传神。
狄寒生之所以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因为当时下面有不少好事之徒,在完成充满想象力的作品後便开始不务正业,一直在百般勾引台上的模特发笑──只是同学间乱开玩笑,单纯的恶作剧。
美术老师也不管这些。他通常的状态便是半眯著眼睛,沈浸在初春午後懒洋洋的日光里,时不时地信手涂抹两笔。有时候高兴了,便下来指导一下学生,夸奖夸奖他们灵感突现的地方。更多时候是一个人眯缝著眼,任由思绪飘移到虚无的世界。
那个年纪老大,却仍然俊帅的老头子,做什麽都是一副无欲无求的安然样子。只要有一支笔,一张纸,便能满足得好像拥有全世界。
周祖望虽然爱画学画,自问是绝对做不到他这样淡泊世事,只要画画的。
他还有很多很多的理想,沈甸甸地压在身上。注定只能一步一个脚印,付出汗水和代价,跋涉在通往顶峰的崎岖小路上。华山一条道,功成名就,出人头地,和所有世俗人一样。
要有所得,必有所失。很少有人能把所有想要的都抓在手里,获得之前,必先放弃。
画画只是梦想。
在现实的世界里不能实现的理想,至多在梦里想想。
美术课作为一门休闲课程。和升学既然无关,便没有什麽强硬的要求。学校大慈大悲没有压榨它来挤时间做数理化的试卷,让学生们在书山题海中得以寻到缝隙,喘匀一口气,已经是格外的恩典。美术老师的教学目标就变成了“快乐地涂鸦”、“放松和休闲”。
大家画得开心就好。
周祖望算是科班出身,画得好,完成作业快。但当时已经在竞争激烈的高二升高三时期,他即使不敢明目张胆拿出其他科目的习题来做,很给老师面子地默默对著已完成画稿,心思也早就飘移到心里反复思量的解析数学题上了。
很多同学都是他这样的。到了高中,大部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