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寒生嘴上虚应著,心里却忽然一动。动物性警觉被触发,敏感地觉察到某些微妙的潜在威胁。
他一直觉得这个吴小姐看上去文弱内向、唯唯诺诺,其实很有主意,而且善於隐藏,并不是表面上风吹就倒的柔弱相。
吃过饭後,吴小姐忽然嗫喏著问道:“祖望哥,为什麽没看见嫂子?我还想见见菲菲呢。”
听到这话,周祖望面上顿时现出了不太自在的神色。狄寒生知道他不愿意父母为自己担心过度,因此一直没有讲出来已经离婚的事情。父母只当他和玉秀关系不好,但怎麽都没想到已经离婚。
这时候吴小姐问起,因为在一个城市,有来往以後势必隐瞒不住,周祖望犹豫了一下,只好取过本子写道,『我们已经离婚,我怕父母担心,因此还没说出来。希望你能帮我隐瞒此事。我打算等情况好点以後再和他们说。』
吴小姐惊讶又惋惜地“啊”了一声,随後低声说:“祖望哥,我知道了。”
狄寒生觉得他绝对没有看错,得知这一消息的霎那,吴小姐眼中闪过的惊喜神色。
回到t城,首要的事情不是别的,而是把信箱里积压的一堆报纸挖出来。邮递员绝对是技术活儿,单看要把那些报纸统统挖出来有多辛苦,就知道没有两下子是塞不进去的。狄寒生在房间里打扫卫生。走的时候一扇气窗忘记关,房间里就积了一层灰。
吸尘器的轰鸣声中,他听到房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接著祖望往这边走了过来。他手里拿著一沓纸制品,有点疑惑地给狄寒生看。
那是一系列的人面画像。人物表情或困惑或惊恐或茫然或惊怖,十分传神。做成32开书封面的样子,印刷精良。
附信一封,来自某颇为著名的畅销书出版社。口气熟稔,好像双方联系已久。信内意思是询问画者本人是否同意此印刷效果作为定稿,或者要再做调整。问的是“周祖望先生”。但周祖望清楚地记得,自己绝对没有投过稿──
──虽然这些确实是自己的练习作。当时正心情郁闷,几乎要闷出内伤的时候,便以画画来发泄。
狄寒生看了,嘿嘿笑起来,道:“祖望,一直忘记和你说。我把你的画mail到那家银河出版社去了。”
周祖望呆了呆,问,『怎麽不告诉我?』
狄寒生笑:“开始是寄著好玩的,没当回事,我自己都忘了。没想到真的有回音。”
周祖望兀自奇怪,『即使采用,也都是要修稿的,为什麽直接就』
狄寒生赶紧说:“是啊,多麽霸道,不经画者同意就这麽做了。大概这种出版社比较牛气,不担心作者不肯。”
他唏嘘的是把周祖望原画修改拼接并做上背景的事,对采纳了稿子的出版社愤愤不平,抨击之为霸权主义。
周祖望却不似这刁民一般难伺候。他先是难以置信,而後反复察看。
最後,脸上一直以来的阴霾忽然一扫而空。原先笼罩在身上的晦暗之气烟消云散,整个人都光亮起来。
他说,『谢谢你,寒生』
狄寒生怪不好意思的,说:“干吗谢我。”
『如果你没有帮我寄,我自己是永远也不会寄出去的。』自然,也不会得到肯定。
虽然只是微弱的肯定。但有比没有好。好许多。
周祖望四岁开始学国画,後来改行学西洋画。他的父母在他厌烦逃避时倾力栽培,但当他真的全心投入时,却对他说:祖望,好好读书考大学吧,不要做画家梦了。不是每个人都有天赋的。
周祖望知道他父母言行为什麽前後矛盾。
其实只是因为小的时候大部分小朋友都学一门才艺;长大以後大家都为了升学而呕心沥血苦读。
只有狄寒生对他说:“天赋这东西,不过是爱好──某件事,某个人能一天八小时干足,如此循环往复一个月也不觉得辛苦。”
当时周祖望笑著打岔说:“那我们一天睡足八小时,整十几年都嫌少不嫌多,是不是说明我们在睡觉方面非常有天赋?”
狄寒生一本正经道:“‘天赋’者,上天赋与耳,人天生要睡觉休息,自然是有天赋的。”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转头又谈论其他的事情去了。
周祖望小时候从六岁到十四岁,苦学八年,功底扎实。技巧方面已经没有太多问题。虽然抛荒了这许多年,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暖手,现在水准已经基本回复。
和出版社联系,并寄出自己的其他作品以後,很快得到回应。令周祖望意外的是,竟然是约稿。
对方希望他能签到这个出版社,长期为之工作。
他自认为只是还过得去。但天下画手何其多,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最多也就是一般的水平。何德何能,怎麽就这样顺利?
狄寒生却不似他想这麽多,在旁边摇旗呐喊助威道:“这种事也是讲运气的。你前面走霉运够久了,现在也该时来运转啦!让我们去庆祝吧!吃饭吃饭!”
周祖望闻言,不爽道,『虽然这是事实,但我们熟归熟,说话一样要讲技巧。你就不能赞我艺压群雄所以一枝独秀麽?』
狄寒生故意问他:“如果运气耗尽,到时候篇篇退稿呢?”
周祖望趾高气昂回答『梵高生前谁认识他是梵高?』过了一会儿,又恳切地说,『寒生,过去是我错了。你说的对,人总有倒霉的时候。埋怨是没有用的。只要肯努力,总会有转机。不见得是我特别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