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车上,容雅一直没有说话。
有几次柳川以为他太疲倦了,已经睡着了,侧过头去看他,他却没有睡,仿佛在想什么事情。
他在想什么呢?柳川暗酌着,打破了沉默:「容先生,你的父亲现在在我那里。」
容雅回眼看着他。
「他好像非常的担心你,所以到领事馆来找我。」
「……对不起,让您添麻烦了。」
「不,添麻烦的人是我。」
「刚才那个人,就是你上次提起过的军部的死对头?」
「非常抱歉。」
「可是……那个人……」容雅欲言又止。
「什么?」
「他……他似乎有点……」容雅非常艰难的找到了一个词:「不正常……」
柳川闭嘴了。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两人之间再次出现漫长的沉默。
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心态驱使着容雅,也许是因为好奇,也许只是想把自己的猜想求证个明白:「你知道他是这种人?」
「……哪种人?」
「……」
容雅终究还是没有把想问的话说出来。
「容先生。」
「嗯?」
「你想问什么,直接问我吧。」柳川直视着他:「无论你想问什么,我都会据实回答。」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探听您的隐私。」容雅一窘:「……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人看起来不像你所说的是死对头。」
顿了顿,柳川道:「你猜的没错。他是我从前的一个朋友。可是,后来……后来我们的意见不同,就分开了。」
柳川的解释,让容雅觉得更加尴尬。他只好不说话。
「你怎么不问我?」柳川道。
「问你……什么?」
「我和他,是怎样的朋友?」
「怎样的朋友?」容雅突然口吃了一下:「不,不必了,我……我其实并不想知道。」
「可是你已经知道了。」柳川低哑道。
容雅说不出话来。那个人望着柳川的眼神,他并不陌生。他曾经在沈汉臣的眼中见过。沈汉臣就是这样看着弟弟青函──两个男子之间,不应当存在的那种眼神。
「以后呢,会怎么样?」
「呃?」
「讨厌我了吗?」柳川微微一笑。
容雅不知说什么才好。
「容先生,不管你心里怎么看我,可是在我心里,一直是把你当作朋友的。」
「……朋友,是怎样的朋友?」
「是值得我尊敬的朋友。」柳川回答。
车摇摇晃晃的开到领事馆,老远就看到一个穿着皮裘的肥胖身影站在领事馆门前的台阶上焦急张望。
看到大儿子毫发无损的从柳川的车上下来,容修激动得泪眼模糊,迎上前去:「南琴,你没事吧?南琴!你可吓死老爸爸了。」
也不待容雅回答,只抓着儿子的手上看下看,非要确定从头到脚完好无损才转向柳川:「柳川总领事,这次真是多亏您了,您的恩德,我们容家真不知怎么回报……」
柳川摇摇头,微笑:「容老板,别这么说。容先生是我的朋友。朋友有事,我当然义不容辞。」
容修紧紧握着他的手:「改日容某一定和犬子专程来拜望,实在不敢相忘您的大恩。」
柳川道:「现在时局不稳,我派辆车送你们过日军的关卡。」
容修更是千恩万谢。
柳川望着容雅,伸出手:「那就再会了,容先生。」
容雅迟疑着握住了那只手:「谢谢你,柳川先生。改日容某一定专程拜谢。」
柳川的眼睛一亮:「这么说,你还是当我是朋友?」
容雅收回手,没有答。
容雅自回了容家就一直在屋里将息调养。容修严令禁止他再外出,生怕他再和左翼剧作家联盟的那帮子人又搅在一起。但没几天,就有两拨访客上门,都是找大少爷的。
第一位访客是个日本少女,乘着领事馆的黑色轿车来到,中国话差得出奇,站在门口和看门的老张说了半天,老张才明白她要找谁。因为是看到这少女穿着日本和服,衣服华贵气质秀雅,老张没敢怠慢,忙请进客堂上座,又忙去告诉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