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白说,“谢谢你。”
贺长鸣心内五味杂陈。
他想到陈俞白小时候丁点大,自己逗他,趁他洗澡的时候一脚把门蹿开,大喊:俞白tuō_guāng光喽,花姑娘都来看哦!他只是开个玩笑,根本没有人跟过来,可是俞白眼睛瞪的老大,一下子就哭了,哇哇地不肯停,哭到后面打起嗝来。
小号的陈俞白有他爷爷的风采,整日端张严肃的脸,讲家教讲规矩,只在他面前,软软的一团,越是对他好,越要娇娇的。小小一个个子,累了不肯动,也不说话,只站在那儿,拿一双乌亮的大眼睛默默看着你。每到这个时候,贺长鸣便忍不住抛开其他玩伴,倒退冲回去,问他:俞白,怎么不走了?
俞白一本正经地说:你去跟他们玩,不用管我,我不喜欢玩弹子。
贺长鸣便说:那我也不去。又说:你累不累,我背你好吗?
俞白便很不好意思地笑,小脸蛋红通通,捶捶自己的腿:我不累。
他不要贺长鸣背,却任由他牵着手,软软地叫他长鸣哥哥。又告诉他他昨夜半夜才睡,在练功,所以才走不动。
可是现在,他那么委屈,却不肯在他面前流露。
贺长鸣自然知道,看似不通世物的陈俞白其实自有一套处世原则。你敬他一分,他尊你三分,你帮他一次,不还清,他记一辈子。
他信赖他的朋友……但是,现在的贺长鸣,不是曾经能让他信赖的那个朋友。
“房卡是郑权给的”,郑权就是这娱`乐城的老板,“他说你找我有事,我进来就看到你喝多睡着了,拉开被子才知道……我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就算昨晚躺在这的不是你,我也不会做什么,这点你应该相信。”
俞白点头,又说一次,“谢谢你。”
贺长鸣突然摸摸他的头,“俞白,不要生我的气。”
俞白睫毛微颤,“没有,贺先生,我一直非常感谢……”
“你受了这样的委屈,是长鸣哥哥不好”,贺长鸣抬手虚抱住他,“都是贺长鸣不好,你不要生他的气,好吗?”
俞白说不出话来,紧紧抿着唇,心里那座本来就不甚牢固的墙轰然坍塌,他想:你说让他们关照我,他们却把我送你床上来,物以类聚,你现在怎么都交这样一些朋友……
又想,我哪里生过你的气呢?是你突然不理我呀。
他觉得做人不该如此,叫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没有骨气。
但是这一刻,他是那么舍不得。年少时候时时相伴的记忆,忽然洪流一般涌来。
☆、共枕
贺长鸣送陈俞白回去,陈俞白平静下来,便觉得不应该在贺长鸣面前失态。
到了门口,便有些犹豫要不要请他进去喝茶。
贺长鸣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这是又要跟自己划分界限。不等他开口,自己推门而入。
俞白便只能像招待客人一样给他倒茶,十分客气。
贺长鸣心中失笑,便也拿出客人的样子,喝一口茶,聊一刻钟的天,又喝一口茶……
一个小时下来,俞白终于无奈,“你已经问了五遍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了。”
贺长鸣说,“而你一遍都不回答实话,对于真心关心你的朋友,你就是这样对待他的,陈俞白先生?”
俞白便不知该怎么接话。
在老奸巨猾的政商面前,贺长鸣尚且应对自如,对付陈俞白,自然信手拈来。
他大打感情牌,并且太会说话,兼之说的又是真话,追忆过去,诉说今朝,情感真挚,并不是作伪。
他说,“真正的朋友,即使多年不见,只需几句话的功夫,便能回复如初。不必侃侃而谈,然而一旦开口,白刃可蹈……我一直将你看作这样的朋友,俞白。”
俞白:“……”他一时觉得,自己时时防备,生疏冷漠,只因多年不见就将人踢出朋友圈的范围,简直薄情寡义。
他叹一口气,“我也……一直当你是朋友。”
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贺长鸣这才有闲心打量陈俞白这一处小小的出租屋。
屋子实在小的可怜,由地下室改造而成,大小估计跟贺长鸣现在住的酒店的浴室差不多,采光不好,容易受潮。
贺长鸣实在不敢相信,从小养尊处优倍受宠爱的陈俞白会住在这种地方。
俞白累极,加之精神曾极度紧绷,这时候只想睡觉,加之很清楚自己不是贺长鸣的对手,懒得再与他拉锯交锋。
去洗手间洗漱一番,回来被子一拉,和衣躺在床上,背对着贺长鸣声音迷糊地说,“走的时候记得关门,我就不送了。”
贺长鸣却不生气,反倒笑起来,“不用你送。”家教甚严的陈俞白当着别人的面倒头就睡,贺长鸣深知,除了自己,再没有人有这个待遇。
俞白拿被子罩在头上,任贺长鸣在屋内走来走去。贺长鸣似乎在打量他的屋子,角角落落都走了一遍,然后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有细物摩擦的窸窣声,后来是脚步声,再后来,就是关门声了。
门关的很轻,俞白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
头顶的灯虚弱地亮着,墙壁因受潮而泅湿泛黄,但是他睡不着,有点……想听《锁麟囊》。
富贵总无常,然而因果相循环,仗义必有报,祖师爷的代表作之一,他有黑胶唱片,老师传给他的,但是没有留声机。
突然听到有人翻身的声音。
俞白警醒地坐起来,眼睛猛然睁大,身子僵了下,张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