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月光攀上窗棱,粼粼流淌,将薄薄的窗纸涂抹得宛如初冬新雪一般莹亮。
桌上的香炉里焚着袅袅佛香,将寂寂长夜熏染得宁和安祥。
云出岫笔直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着放于腹部,银亮的长刀紧紧地夹在臂弯里。
他睁着眼睛望着床顶,冰冷、刻板、面无表情。
眉峰深皱,不知在想着什么事情。
夜越来越深,雪越来越沉。
云出岫突然心中一悸,全身紧绷起来。
在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叫嚣着——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到底有什么不对,一时间又无法说出。
直到他的心跳声充斥耳侧,恍然而觉——声音……窗外的声音全都不见了。
风雪的呼啸,树枝的晃动,积雪从树冠上落下的簌簌声……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如同房门之外,突然变成了一片空无一人的异度之界。
突然,窗外陡然亮起,仿佛有人在走廊里点起了数百盏灯笼。
一道细长的影子印在窗纸上,勉强能看出人的轮廓,像是曾被当作面团一般揉搓拉长,嶙峋瘦长得可怕。
云出岫浑身发冷,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道黑影。
黑影像是消融的雪水一般,贴着窗纸缓缓淌下。
然后两个小人,跃上了窗棱。
长着莲藕似的胖胳膊胖腿,一个梳着小圆髻,一个扎着羊角辫。
看模样应是一男一女两个童子,然而令人瞠目的是,他们竟只有拳头大小!
两名童子在窗户上嘻嘻哈哈,追逐玩闹。
清脆的童音,笑如银铃,但在这寂静到无声的深夜,是说不出的鬼气阴森。
追着女童又跑又喊的男童突然“哎呀”一声,脚底一滑就要跌到女童身上。
女童突然如纸片一般卷起,轻巧地转了一个身,“啪”地一声重新贴在窗纸上,张开双臂将扑来的男童接住,云出岫这才惊觉——这一男一女两个童子,竟是两个皮影人!
皮影女童好奇地伸手点了点窗纸,道:“阿弟呀,里面的大哥哥是聋了,还是瞎了?看到我们站在门外边,为何不将门打开,请我们进去玩呀?”
皮影男童笑嘻嘻道:“阿姐,说不定里面的哥哥睡得正熟,让我去敲敲门,叫醒他。”
说罢,脱出皮影女童的怀抱,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须臾,门外果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一个清脆的童音笑嘻嘻地叫嚷道:“开门呀,开门呀!”
云出岫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四肢僵硬得如同岩石。他盯着那扇门板,如同在看着什么洪水猛兽。
外面的东西敲了好一会,突然变得有些焦躁与不耐。
清脆的童音渐渐拔高破裂,变得尖锐刺耳,就像是有人用刀子狠狠地刮擦着墙面。
“它”说——
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
门板受到重击,嘭嘭巨响,簌簌落尘,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门而入。
“它”还在叫道——
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我叫你开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让云出岫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震破了。
他还是那般一动不动,伸手紧紧握住长刀。
可怕的声音又响了一会儿,突然戛然而止,皮影男童重新跃回窗棱。
他摊手道:“没人应声,看来又是个被吓破胆的家伙。”
皮影女童笑道:“既然他不给开门,我们就直接讲给他听吧。”
皮影男童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欢讲故事了!”
然后一溜烟地跑出了窗户。
皮影女童在窗户上寻了个角落坐下,晃荡着双腿,讲道:“从前的从前,有一个可怜的女人……”
正讲着,皮影男童又重新出现在窗户外,还将一个身材苗条,发髻簪花的皮影少女推了出来。
他又蹦又跳地围着皮影少女撒了一会儿娇,在皮影女童一叠声的呼唤下,跑到她身边乖乖坐下。
姐弟俩肩并着肩,手拉着手,并排而坐,一起晃荡着双腿,将一个悲伤的故事娓娓道来——
天宝年间,有一个美丽女子,非常的美。
天生便有一种fēng_liú妩媚,宛如晨曦中挂在竹叶颠儿的露珠,又像是盛开在风中的凌霄花。
然而,她又是如此纯真无暇,不谙世事。因为她是一个老和尚捡到寺里抚养长大的孤儿,她的娘亲在她出生那年的大雪中,冻死在寺庙外的阶梯上。
一年一年,听着晨钟暮鼓,梵音佛唱,她一天天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