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那阵子六院十七室他几乎转了个遍,可地位最高的三宫只去了寥寥一两次,而且每次去都安静无音。
此时想来,大概那一两次也只是做戏给人看,怕被人怀疑上三宫的真实地位。
三宫,并不是他的妻,而是他最得力的臂膀。平时总有一两个借口省亲、清账、采买、上香等等事务不在宫中,其实是去帮他办事了,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所以要在脸上覆盖轻纱,是要时时刻刻地隐藏着身份。
“司徒家攻山了……”他轻轻地说话,好像怕惊着了我,声音格外的柔和,却也夹杂着一丝忧心,“你……”
“他们都说你失踪了……这段时间去了哪?”我也已经醒了好一阵,神志越发清醒,喝了水后,嗓子也能沙哑地说点儿话了,忍下脸颊上的痛楚,有些话不能不问。
“九阳山……”
九阳神教的据点。
是我从书上所知道的。
名字取得光明辉煌,在我眼里却形同邪教。九阳神教宣传教主至上、教主神圣论,遵从教主的指示,教徒们死后就能到达极乐世界。越看越像日本邪教奥姆真理教的那一套。当时我就想,他们还不如干脆改名作司徒轮子神教算了。
是司徒家所建立的邪教。
真想苦笑,自己到了这里那么久,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仅限于那些充斥着志怪故事的书籍。
我的世界,一直以来自限于青阳宫。
他见我说话辛苦,干脆一并都说了出来,道:“陈总管与我都不认为你是那样的人,所以就去那边看看。这次只是擅自行动,那时宫主也气得厉害,所以只是以清账为名下的山。总管为掩护我入山探查受了伤,不想宫主却以为是你事先就泄露了……”
唉,又明白了一事。
因为陈叔入九阳山,司徒氏怕他已探得了情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下毒。
说不定九阳山那边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陈叔身上,反而让独自上山的林海如行动更加自由,探得了更多的消息。
还有,邓大夫是接到了那边的通告,才再度对死里逃生的陈叔动手的吧。那九阳教还有十分效率的通讯手段。
他紧紧地抿着唇,停顿了良久,才又接着道:“是我们对不住你,都没想到,司徒家是这样对你一家的。”
“我的……父亲怎样了?”
道旁的景色退得飞快,花叶在阳光下灿烂晶莹,昨夜的清冷寂静似乎已经灰飞烟灭。
他的唇却抿得越发的紧了,鲜妍的红唇被压出了一线苍白。
“怕我受到打击吗?”我语含嘲讽地说道,“到如今,我还怕什么打击?如果没有对司徒家的仇恨支撑着,你当我还想继续活下去么?”
他抱着我的手臂震了震,停住了脚步。
“是谁……”他的声音低沉,却半途中断了。他将我带出来的时候,我仍维持着昨夜的状态没有清理,发生了什么,他肯定知道。
“你很聪明,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我的怨仇自己会报,我的事也再不用你们过问。现在告诉我,司徒隐,是已经死了的吧。”
“你……如何得知的?”
“你应该见了周妍的尸体吧,她告诉我的……”
“周妍她……”
“先答我的问题。”我不耐烦再与他耗下去。
声音虽然仍是不大,他却似乎被震怵了,愣了一下,有些恍惚地答道:“他听说了族里的计划,便即不顾病体出来救你。过程不知如何,最后他死于司徒凝香制成的毒下。尸体悬于山门至今不腐,据说是为了祭旗壮行。”
“司徒凝香亲手下的毒?”
他似乎有些惊异于我对司徒家的无知,不觉间多看了两眼,才复又向前疾驰。而后答道:“司徒凝香……这些太复杂,我以后慢慢和你说。”
他的声音依旧温文清雅,飘散在迎面划过的风中。
直到后来,我才从脚夫路人那里听说,司徒凝香已经失踪了十几年,早已不知生死。九阳宫在我入地牢的那一阵的确在山门上悬了一具尸体,也不知是谁下的杀手。但是据说司徒家族的族长司徒荣及似乎很是得意,直挂到肉身尽皆腐烂,才命人将那尸体放下。
当下,地牢已是在半山腰之上,青阳宫的人并不愿弃宫逃跑,一路退守向上。
林海如换了个姿势,将我的脸裹在他怀里,像抱七八岁的小童般,右手揽着膝膕,左手揽着背后,包裹在他并不宽厚的怀中。
他怕又压着我颊上的烫痕,只是轻轻地抱着,小心不碰触到伤口。
仍是一如往常地温柔。
也因此,我没看到更多的血腥。
只听着一路上杀戮的声音。
惨叫、喝骂、刀枪相交。
鼻中充满他素衣上的薰香,即使已经习惯了地牢里的阴腐,却也能隐隐嗅到血液的咸涩。
然后那些声音,那些气味,迅速地被抛落远方。
林海如飘也似的一路向上。我才清楚地体会到,他功夫如此了得。那十八盘的天梯,几近垂直地直插入天,即使空着手走也是极累,常常需要扶着道旁的石栏,隔三差五地歇气。而他怀里多了个我,还奔得飞快。
活着,也不算都是坏事,至少还能感受到如此生动的山风,让它带走身上阴郁腥浓的气味。
林海如一直都很爱干净,不论何时何地,似乎身上总是纤尘不染。可他并不怕我将他的衣服染脏,还怕我受不住一路的颠簸,与我紧贴着的胸口透来温厚的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