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一把扯下他的被子。
乐无忧烦躁地睁开眼睛,张口要骂,忽而愣住了。
只见钟意直直地看着他,那双笑纹狭长的凤目中隐藏了鲜红的血丝。
“你……”乐无忧动了动嘴唇。
钟意忽然笑了起来,伸出手去,想要描画眼前如画的眉眼,却生生止住,只轻轻将他鬓边的碎发拨到耳后,笑道:“你真好看。”
“还行吧,”乐无忧摸摸自己的脸,大言不惭道,“我娘长得美,我爹……虽然不知道那负心汉是谁,但看老夫这般仙姿佚貌,我爹应该也不会太丑。”
钟意眼神柔和:“你跟十年前一点都没变。”
“不过你变化挺大的,”乐无忧皱着眉头想了想,“抱歉,我记不起来你当年的样子了,只约莫记得那晚确实有个小乞儿……哎,你……”
一滴眼泪落在了被子上,乐无忧不由得噤声。
钟意回身,抹去眼角的泪水,涩声:“你还记得我……就够了。”
暮日降了下来,屋里没有掌灯,乐无忧闭了闭眼睛,慢慢吁出胸中郁气,哈哈笑道:“记得记得,当然记得,那个……钟堂主,你是不是端了点儿饭菜过来……”
“叫我阿玦。”
乐无忧一愣:“什么?”
“叫我阿玦,”钟意解释,“我娘就这么叫我。”
“不不,怎能和令慈比?”乐无忧甚是尴尬,“如果钟堂主嫌这么叫太生分,不如我们平辈相称……请教阁下台甫?”
“就叫阿玦,”钟意十分执着,理直气壮地说,“我娘没文化,没给我取字。”
乐无忧叹气:“唉……”
钟意眼泪汪汪,一脸受伤地问:“阿忧是觉得阿玦这个名字不好听吗?”
阿……阿忧也是你叫的?乐无忧不知道说什么好,跟这货打交道让他有种摸不着套路的感觉。
虽然有些恼火他自来熟得太过分,然而……如此漂亮的一张小脸儿在你面前哭唧唧的,根本让人生不起气来。
只得硬着头皮道:“好吧。”
“那阿忧叫一声。”
乐无忧板着脸:“喂,得寸进尺是吧?”
钟意含着一包泪:“是吗?看来阿忧还是觉得阿玦这个名字不好听……”
乐无忧头大如斗,面无表情地举起一只手,慢慢道:“我虽然是用剑的,但也修习过一门掌法,钟堂主是不是想尝一尝……嘶……”
动作带动伤口,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钟意将他按在床上,伸手解开他的衣服,“今早涂的药粉估计快要失效了,我看看伤口……啧,你真正的皮肤比常子煊还要白。”
乐无忧冷哼:“谢谢夸奖。”
钟意重新处理了一下伤口,小心翼翼地掩上衣服,端过粥碗递给他,笑道:“先把晚饭吃了吧。”
稀粥温温的正好入口,乐无忧接过碗来一口饮尽,将空碗递还给他:“多谢。”
“不客气,”钟意低眉顺眼地伺候他吃饭,眼神柔和地看了几眼他的脸,忍不住笑起来,“阿忧,之前我说破嘴皮,你都不肯卸去易容,现在怎么又偷偷背着我给卸了?”
乐无忧云淡风轻地说:“透气性不好,老夫怕焐出面疱。”
钟意甜甜道:“并没有,阿忧长得好,面白肤嫩,水灵得像个小姑娘。”
“所以你就可以随意摸老夫的脸了?”乐无忧斜一眼摸在自己脸上的手指,面无表情。
钟意倏地缩回手,尴尬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蠢货!”
室内完全黑了下来,钟意点上灯,豆大的灯火照亮床头方寸之地,乐无忧看着钟意恬静满足的笑脸,笑道:“昨夜之事,多谢你出手相助。”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钟意道,“以后我必护你周全。”
乐无忧咬了下嘴唇,轻声问:“你知道这句承诺的分量?”
钟意点了点头,白衣夜宴,魔头现世,余孽复出,此事会迅速传至整个江湖,盟主安广厦提前出关,召集天下英雄洛阳议事,焉知不是为了商议扑杀之法?
此时此刻,想要护住乐无忧,无疑是将自己放在了天下武林的对立面,动辄即会万劫不复。
钟意勾起一侧唇角,轻笑起来:“剑者,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江湖最重要的,唯情义二字,即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第二一章
乐无忧睡了一天,到晚上反而不困了,钟意将他扶起来,在背后放了一个织锦缎软枕,两人秉烛笑谈,细说十年间的江湖事。
九苞端着托盘进来:“吃药。”
鸡翅木的古朴托盘上放着一只石碗,里面是黑乎乎的药汁,旁边放着一碟糖炒栗子。
钟意端起碗,搅了几下,盛起一勺,吹了吹,先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唇,将药碗递给乐无忧,自己剥了一个栗子塞进嘴里,皱着眉头口齿不清道:“喝吧,不烫了,就是小九苞煎药的水平不行,忒苦。”
“我靠!”九苞万万没想到这锅也能扣到自己身上,郁闷道,“苦不苦是我能决定的?你有本事给我煎个不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