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心软善感,起初王氏还经常暗自垂泪,后来在丈夫开导之下才渐渐释怀些许,再加上家中陆续添丁,王氏分心照顾幼子,便也不再为此终日郁怀。
有几次夜里浅眠,听见院落里有动静,披衣出门,看见深更里少年披星戴月归来,神情疲倦,只一双眸子神采奕奕。王氏心中酸楚,坐在廊下远远看着对面厢房亮起烛火,往半支起的窗扉望进去,看见少年正坐在桌边,包扎手臂上新添的伤口。直到烛光熄灭,终日劳累的少年轻声打起鼻鼾,王氏才小心推门进去,替他将棉被仔细塞好。
再后来陵越年长些,修为渐进,警觉性也越发高了,王氏每走到门外陵越已醒转过来,轻声问她一句,母亲怎么还没睡下?几次之后,王氏便不再半夜扰他。王捕头见妻子难过,不免也叹一口气,说这孩子不同常人,难保是天上什么星宿降世,将来定有一番作为,一味妇人短见只会误他前程。王氏觉得有道理,便任由长子练武学艺、磨砺成长去了。
在弟妹眼中,陵越就是长兄如父,虽不常与他们一处玩闹,却分毫不影响他在弟妹心中的地位。陵越初学御剑之时,与云天青一同踏着长剑回淮阴镇,三个弟妹正巧下了学堂,在破庙矮墙下捉蛐蛐玩,一抬头,看见自家兄长驾着黄昏祥云飘在天上,兴奋得连声大叫,吓得御剑不稳的陵越摇摇晃晃,险些从云端跌下,反逗得云天青乐不可支。
弟妹都说,大哥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陵越听了便哭笑不得地揉揉他们脑袋。然而在孩子们眼里,陵越确是颇有威仪,仿佛与生俱来,因而都对他服服帖帖,言听计从。
廿载光阴如流水,终是父慈子孝,舔犊情深。
陵越离家那一日,在堂中给父母奉上清茶,王捕头嘱了一句“万事小心”,便起身回屋再不回顾,王氏本想送到门外却被丈夫厉声阻止。陵越看见母亲转身时悄悄用帕子擦拭眼角,心中也觉得愧疚难过。
简单收拾了行装,腰间放几锭纹银,囊中置几件衣物,手里一柄长剑,陵越迎着旭日迈出家门。忽而衣角被人牵住,低下头,看见最小的胞妹哭红了鼻头,陵越摸摸她的头发,说回来时给她带好吃的糖糕,又令二弟把她带回屋去。
正月新雪未融,远空苍蓝。陵越独自走上迢迢长路,迎向远方未知的人生。也等待着,一解心中多年困惑……
云天青问他信不信命,他只道天命太过缥缈。然而二十年至此,冥冥之中却似总有预感萦绕不去,只待有一日水落石出,带他去到该去的地方。
有件事陵越从未与旁人说过,自从十五岁那年起,他几乎每晚入梦都置身雪中,四望皆是冰清素白,只有一点殷艳似血的红,自茫茫雪雾里浮现出来,仿佛梦影雾花。他急于看清那究竟是一朵花亦或是一簇火,却始终触及不到。觉得似曾相识,又偏生毫无头绪,只知一颗心都起起落落,莫名而生满腔怜惜之情。
天长日久,那点红便刻在了心上,静待着他一见真章。千里之外的洛阳,不知又是谁在等候着他?
二月春暖时节,陵越走到洛阳地界。巍峨坚实的城郭伫立在碧空下,显得格外恢宏。
陵越静静眺望了一阵,他一路行来途中所见所闻,无不引人入胜,天高地广,心中也悄然滋生一股豪情。陵越算着师父所说的约定之期快到了,便回身往洛阳城东郊走去。
白马寺在西阳门外三里御道南,背依邙山,处长林古木之间。时至正午,明亮的阳光透过头顶树叶洒下来,点点浮光落在草丛里,耳畔尽是林风萧飒,鸟雀清啼。陵越沿着碎石路走去,身边陆续走过入庙烧香的人,他仰头望着一片苍翠中隐现的红墙和飞檐,有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间,手心都透出一点汗意。
跨进古刹正门,檀香和香火气扑面而来,眼前宝殿五重,佛塔高耸,蔚为壮观。陵越为那肃穆气象震撼,心中暗赞了一声。
几名灰袍僧人路过,陵越出声唤住,恭敬地拱手施礼,问道:“几位大师有礼,家师命我前来贵寺寻人,请问……”陵越顿住,不知如何言述,斟酌片刻才道,“请问可有人住在此处等人?”
僧人手掌合十,问:“施主要找之人如何称呼?”
陵越一时语塞,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没问那人姓甚名谁,何等模样,心中不由自嘲,摇头道:“家师并未告知……”
僧人面面相觑,均现为难之色,只答道:“本寺常有外人借宿,施主要找人,不如去东院厢房看看?”
“多谢。”陵越持剑抱拳,转身绕过钟楼,沿长廊往东院去。
院中曲径通幽,浓荫遮蔽,三面共十二间厢房,颇为安静朴雅。三三两两留宿的外乡客围着石桌,或下棋排遣,或谈笑风生。陵越走进去时众人齐齐望过来,又浑不在意地继续闲聊。
陵越颇有些尴尬,不知这寻人该如何寻起,暗自懊悔未向云天青问清缘由。
一名小和尚抱着笤帚进来,扫着树下积的落叶,陵越便上前唤住,又问了一次。小和尚歪歪头,炯亮的大眼睛眨了眨,说:“哦,前几日倒有一位年轻少侠来过,说是借住几天,要等一个人,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人?”
陵越心中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