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我夫家姓罗, 罗张氏。”
登记的人不悦地皱眉:“问你的名字。”
张氏拿袖子掩着脸, 挡着周围的视线, 更不敢正脸看这陌生男人,惶惶然,细声细气:“这官老爷,女儿闺名,不可诉于外人”
登记的文人眼睛前戴着个西洋镜, 闻言, 怒道:“我登记名字,总不能写个张氏上去!天下姓张的妇人何其多,谁知道你是哪根葱?”
周边吵吵嚷嚷,除了些村妇商女,不远处排列的还有些拉车引浆之徒, 张氏不想被这些外男和粗鄙之人听到女儿家的闺名, 极力小声:“琼英。”
“大声点。我听不到。”
张氏羞耻的险些哭了。一边的祝老夫人忙陪笑:“这位官爷, 女子一生从夫从子,也用不着名字,您随便听个音,记下去就是。我这媳妇出身大家闺秀, 脸皮薄,从来细声细气, 不惯当众说话, 您看”
戴西洋眼镜的顿时把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老夫人, 您让开!亲自登记, 别人不得插嘴。”
说着,使了个眼色,一边特意选出来为女子登记处列队的女兵用胳膊一挡,就把祝老夫人挡开了,险些摔了个不雅的马蹲。
张氏被逼无奈,看婆母跌跤,一急,连衣袖也顾不得挡脸了,涨红了白嫩的脸颊,大声地说:“琼英,我叫张琼英!”
登记的文人这才正眼打量张氏,在她面对陌生男人而涨红的脸上转了一圈,点了点头,算是把这个人名和脸对上了号:“很好,这才有点人样了。张琼英,你可以下去了。”
张氏眼尖地瞄见,他在自己笔下的那个本子上,在她丈夫罗家福旁边,工工整整写上了:张琼英。
而不是往常家谱上、衙门的人口簿子上的写的罗张氏。
传唤官接过登记的册子,高声喊出:“张琼英!来拿身份牌子!”
姓名自己说了一遍,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外男这么大声地叫出来,张氏羞不可遏,忙小跑过去,接过木牌,小声地说:“您可以喊我张氏”
传唤官不理她,又说:“张琼英,你可以走了。不要妨碍公务。”
张琼英犹自遮脸羞耻,罗六娘却觉得惊奇,六嫂嫁过来整五年,她才知道六嫂原来叫做琼英。
不过,很快,就轮到到她了。在祝老夫人和她的嫂子们担忧耻辱的目光里,她做好了心里的预备,也学着嫂子们的样子以袖遮脸,莲步轻移。
等她坐到登记的椅子上,这时候,眼前却换了一个登记官。
新来的登记官是个女子。她笑眉笑眼,肌肤白皙,穿着文士袍,腰上配剑,走路却不稳重,蹦蹦跳跳地。明明成年了,脸上却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柔美。
她一把挤开那个眼睛前挂西洋镜的登记官,笑嘻嘻地说:“好啦,我来罢!”
登记官瞪了她一会,看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才嘟嘟囔囔地走到了一边。
罗六娘警惕地盯着这个举止奇怪的新登记官,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不用和陌生的男人面对面,也许,能挽回一点她所剩无几的名节。
新登记官一坐下,就对她挤眉弄眼,笑眯眯的:“我叫袁渡,你叫什么啊?”
“罗六娘。”
“不对。你说的是假的。哪有人叫一、二、三、四、五的!”
罗六娘只好为自己争辩:“因为我在家里同辈姊妹里行六,我前面还有五个姐姐,所以我是六娘。”
登记官笑了起来,天真的:“那么,这个只是你在家里的排行罢了。人都有名字。你叫什么呢?”
罗六娘愣了愣,一时呆住了。
一边被婆母支使过来的她三嫂,明知官爷不许插嘴,却不忍见这位从来温柔和顺的小姑子为难,连忙说:“女官爷,女孩子又不做官做宰的,要名字也没用。所以这时下,许多人家的女孩子,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按排行来叫,也是正常的。”
新来的登记官却没有呵斥她插嘴,只是转向罗六娘,像是自我介绍一样,说:“像我爹娘,希望我渡过苦海而达欢乐,所以为我取名做‘渡’。姓名然只是个代称,随时可改,却寄托了一个人对你最迟的祝愿。难道,你在这世上,不过是一个排行吗?”
她仍旧笑着,重复了一遍:“人,都是要有名字的。”
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只有排号的,还算是人吗?
罗六娘长了一十五岁,闺阁深深,还从没有人对她说话这种话。她一时受到了震动,紧紧地攥住手绢,嘴唇嗫动,无言以对。
不少排队的女人都听见了这番话。她们低下了头去。
柔柔顺顺,受着气儿一般模样。擦粉涂脂,只为闺房取乐于人。
她们一生,也不过是某娘、某氏而已。
袁渡无声地叹了口气,瞧住眼前低头的小姑娘,笑着再次问了一遍:“人,都是要有名字的。你叫什么名字?”
罗六娘久久不语。
袁渡又说:“怎么?没人给你以寄托吗?那你可以给自己以寄托。你得给自己个名,从此后,一旦登记下去,你就叫这个名了。”
一旁原先戴西洋镜的登记官见了,配合似的冷笑道:“这位女郎,你可想清楚了。登记错了名字,或者拿些族中排序糊弄我们的,倒时候核查起来,如有不对,可是要捉你下牢的。你父兄也保不了你。”
罗六娘十分迷惘,又感到害怕,她攥着帕子,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名吗?她只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