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秒的适应之后凌驹稍微端正身体,看见正对面的桌子后面坐了一个悖都军人,方形脸庞上帽檐压得很低,使得眼窝被重重的阴影掩蔽。
对方随即用低沉的贺泽语打起了招呼。
“欢迎你,少校,感觉怎样?”
“还好,就是路太难找了。”他舔了下被擦破的嘴角,不失幽默感地回答。
审讯官打量着这个连呼吸都未调整正常的青年,他仍是精神饱满的,身上被挂破的飞行服满是泥渍,黑红的血迹凝固在脸上,反而能衬得那一双眼睛更光亮几分。
此时距离他被击落的时刻只过了两个多小时,凌驹不幸被降落伞挂在了树上,还没等他把缠结得一塌糊涂的伞绳割断,便被随之而来的地面部队抓捕后带到了星象基地的指挥所内。敌人向来讲究趁热打铁,不会给有情报价值的俘虏一点喘息的时间。
“你能够走出这个房间的唯一方法就是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审讯官的神情并没有虚张声势的凛冽,而仅仅是平静地执行着公事,“我们来谈谈铁河起义军吧,虽然经过几次剿灭,余孽的势力仍然很大,已经变成了威胁贺泽和平之路的最大绊脚石。你们的头目和大本营所在,人数,武器的情况,请你痛快点,都说出来吧。”
“这样的问法相当麻烦啊,”凌驹随即用不耐烦地口气回应,“对付我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用不着循序渐进,我看你直接上实用点的手段吧。还是说,践踏了和平谈判的刽子手们,现在仍然介意禁止虐俘的条款?”
审讯官抬起眼帘,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在这个不怕死的年轻人的挑衅下,他早已习以为常的神经似乎被莫名地触怒了,尽管这情绪却并非来自于彼此的敌对关系。
“听着,我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做无谓的威胁。”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紧盯着凌驹。这个消瘦的飞行员在他看来,只不过刚度过青春期,对于整个人生还一知半解。“如你所见,贺泽很快就会成为一个和平的国家,这已经是众望所归的结果,你们的抵抗除了添乱,于己于他都没有益处。同样作为军人,我知道你们的立场有多么尴尬,但这对于你来说是个机会──放下武器重新回到正常人生活的机会。”
看着对方定格的目光,审讯官知道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于是重重地又补上一句,“相反,你也可以作困兽之斗直到死亡,我一点也不怀疑贺泽的军人有这样的毅力和觉悟,但是这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任何!”
凌驹表情木然地沉默着,他没有反驳这个年长的敌方审讯官的话,反而在心底有些佩服起他来,不管这是对方攻陷敌人心理防线的高超手段也好,还是作为共同经历战争的人的一种纯粹同情,他都洞悉到了他真正的脆弱。
“我在贺泽既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我的同事不是投降了悖都,就是已经作为叛军被剿灭了。我既然作为一个军人成长起来,如果不能坚持战斗,本身就没有存活下去的价值。”凌驹平淡地说完,带点自嘲意味地笑了出来,“托你们的福,我早已经无路可退了。”
当彦凉来到星象空军基地的指挥所的时候,这场没有结果的对持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了。
负责夜枭中队的司令亚里克正坐在审讯室另一侧的监控室里喝咖啡,在相互敬礼致意之后,他发现彦凉的眼白充血厉害。
“你又没有好好遵守休息时间吧?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lava的战斗机驾驶员在每次执行任务之后,都规定了至少半个小时的强行卧床休息,以恢复体力。很显然,这个家伙擅自从休息室溜了出来。
“这次的战斗连接的时间不长,没必要。”他有些敷衍地说完之后,就把目光投向了正对面墙上玻璃窗,玻璃是单向透明的,从监控室一侧可将审讯的情景一览无余。
男子的成长十分迅速,常在无暇共处的几番间隙之后,对方已经是另一副气质。彦凉不觉走上前去,仔细打量了一下坐在里面的凌驹。此时的他嘴角带着未好好修理的新胡茬,神色不再像少年时那般敏感易动,虽然童年时期的严重缺乏营养已经让他不可能再长高或者更加强壮,可现在的凌驹却有着可靠的存在感。
“他似乎已经决心一条路走到黑,无论再问什么,都不开口。”亚里克只顾喝着他上了瘾的速溶咖啡,一边翘起二郎腿,似乎已经不对这个俘虏抱太大兴趣。“这场镇压行动被舆论过分关注,上头也吩咐不准明目张胆进行刑讯逼供,我看就算能问出个名堂来,也是至少三天以后了,三天的时间,足够让叛军转移得影子都找不到,老鼠们东躲西藏的本事可是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