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穹庐,蝉鸣噪耳,关外的夏夜总是显得格外漫长。
一株羌树从窗外投来斜长的阴影,遮住睡在地上的那个人精壮的腰身却没有遮住他的脸,那双乌眸在黑夜中透着别样的光泽,宛如悬挂在天边的星子,清亮耀人。
从晚上到现在他始终没有睡着。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岳凌兮所说的话,可她似乎并不愿主动提起那段往事,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吃完东西就沉沉地睡去,无论从行为上还是表情上都没有任何异样,可见她是不知其中内情的。
如果真是这样,这桩案子多半有蹊跷,回去之后须让流胤去查一查。
正想着,床幔忽然轻轻晃动了一下,一双素白的柔荑从中分开,将其挽好在旁边,然后悄悄拎起床边的鞋子穿好,从头到尾没发出任何声响,唯恐惊动了他。
大半夜的,她想干什么?
楚襄没有出声,在黑暗中默默地观察着岳凌兮,只见她无声无息地绕过茶几,在烛台旁取来一张火折子放入袖中,旋即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又折了回来,像是摸到了袖子里的另一样东西,跟着掏出来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那是他的玉佩。
楚襄眯起眼,还没做出任何反应她的手就已经摸到了门把手上,廊间杳渺的烛光透过窗纸映在她脸上,精致的五官现出几许坚韧,她俨然是早已打定主意要离开这里,此刻不过付诸实施罢了。
不打招呼也不带钱,她还是真是该死的潇洒!
就在岳凌兮即将拉开房门的一刹那,躺在角落里的楚襄缓缓出声:“如果我是你就会带上那块玉佩,有了它,楚国边路六城畅行无阻,再不济还能当了换银子。”
闻言,岳凌兮短暂地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还醒着,随后转过身来淡淡地说:“不必。”
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不用借助他的身份也能混入城中,这个认知让楚襄再次噎住,半晌才道:“你应该明白,在楚、夷交战时期入关被查出来的可能性很大,凭你的身份,到时便是死路一条。”
这句话是劝阻,亦是警告,岳凌兮背后蓦然泛起阵阵凉意,不由得抬眸望向了黑暗中的楚襄,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莫名觉得深不可测。
“我明白。”她努力忽略心中的不安,轻声吐出一句话,“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拖累你。”
他于她有救命之恩,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全是由她而起,在这种情形下,若她还希冀能乘他的东风回到楚国那便是不知好歹了,他身为王爷,又是三军主帅,如果被人发现私带罪眷入关就是知法犯法,后果不堪设想,这一点她非常清楚。
另一头的楚襄沉默了。
原来她下午将计划说得那么详细不是为了算账,而是为了让他记住路线,她早就决定单独离开了。
岳凌兮见他不说话,遥遥施了一礼便要出门,偏偏这时楼下火光大亮,刺得人眼睛生疼,她忍不住用袖子遮了遮,再放下时楚襄已经来到身边,抬手往姜黄色的窗纸上一戳,脸色跟着就沉下来了。
是夷军。
独门独院的小客栈此时已被团团围住,形同孤岛,铁甲利刃层层叠叠,在火把的照耀下渗出冷芒,下一刻便冲破木门涌进了院子里,纷踏的靴声绞碎了寂静,尘土飞扬中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敌人的尖刀已经抵在胸口,即将穿透心房。
楚襄二话不说牵起岳凌兮就往外走,刚出门一支冷箭就擦身而过,他反手擒住又闪电般射回了原处,窗外顿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竟然还布了弓箭手!
岳凌兮的心已经沉到谷底,却没有露出丝毫惊慌之色,反而趁着跑路的间隙快速地观察了一遍外面的情况,然后倏地停在了楼梯口。楚襄被她拽得身形一滞,以为是她腿伤裂开跑不动了,刚回过头便听见她说:“楼下不能去。”
话音刚落,耳边锐声大作,楚襄猛地转身把岳凌兮压入墙角,她惊了一瞬,下意识去摸他背后,怕他中了箭,他却拢住她的手,眉眼深如幽潭,漆黑中透着她难以企及的镇定。
“不要跟我说跳窗逃跑。”
岳凌兮蓦然遽震,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客栈南边空荡,仅有半高土坡,端看方才箭矢来的方向便知弓箭手大抵都布置在那,而栈内桌椅柜台都在北面,他们没有任何遮挡物,下到一楼定会被射成筛子。现在唯一的路就是走廊尽头的那扇小轩窗,因为狭窄所以不会有多少人守着,他武艺精湛,只要抛下她,从二楼直接跃出围墙即可脱离包围圈,此乃上上之策,可他却不让她说。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全都知道,可也都斩钉截铁地否决了!
“落得这般前后夹击之势皆因为你,不能教我白受了这一遭。”
言罢,楚襄不再看她,扣住她的手腕就往楼下走去,身侧薄刃出鞘,显然是要与夷军全力一拼,岳凌兮反应过来,右脚往廊柱上一卡,生生刹停了他的步伐。
“说了不能去!”她平淡如水的面容终于有了起伏,焦躁得犹如不会掌控情绪的稚童,“跳窗,我们一起跳,到了院子里再想办法出去!”
闻言,楚襄略略一笑,道:“这还像句人话。”
手腕上的力道终于松了些,他拉着她宛如闲庭信步般朝走廊尽头而去,途经原来的房间又有流矢飞窜过来,他挥刃如风一一挡开,箭镞隔着几寸的距离插入窗棱,差点就要在他身上扎出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