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家出来,一路上丁冉都闭着眼睛,头靠在座位里不声不响。雷霆以为他倦了,也不敢吵他,只默默调低冷气,将车子开得很慢很稳。
丁冉在脑子里一遍遍演算着明日可能发生的一切,忍不住忧心忡忡。临下车前,他问雷霆:“明天有什么安排?”
雷霆翻愣着眼皮详细交代:“凌晨有货入港,要带人去接。然后和细爷那边的人饮茶,商议分成数目。都搞定之后,带阿坚过海一趟,去给这批货探探路。”
无论如何,雷霆不能离开本岛,马奔一死,他要立刻赶回去主持大局,机会一旦被别人抢占,便再没有第二次了。
丁冉望向雷霆,声音里透着小小的失望:“明天,我得去做物理治疗,你……算了,”他垂下头,欲言又止,“正事要紧。”
他们之间,毕竟二十几年了,只这平平无奇的一惆怅一犹疑,便精准扣住了雷霆的脉门。雷霆呲牙咧嘴,大力挠了挠精致有型的卷毛,叫嚷道:“什么他妈正事?你就是正事!明日让阿坚先过去,那小子蠢归蠢,却是员福将,从头到脚的狗屎运!明日和细爷的人谈完事情,我去接你!”
丁冉听了,眼神透过额前碎发,幽幽撇了过来,忽而眉目弯弯无声一笑,嘴角俏皮地上挑,露出一口整齐闪亮的小白牙。顷刻间,雷霆觉得浑身上下通了电流般,由表及里、连皮带肉,酸麻一片,心头更是酥痒难耐,恨不得伸进胸膛里抓扯一番。
第二天,雷霆来得比预期晚了许多,握着方向盘的手力道十足,脸孔也铁板样黑硬着。不问也知道,是在细爷那边受了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此时的他手腕和面子都还稚嫩得很,尚不够老家伙们玩一局的。
丁冉轻笑着叹口气:“说说吧。”
雷霆哇啦哇啦口沫横飞道:“什么他妈规矩!规矩就是大的压小的,高的压低的,老虎吃狐狸,狐狸吃兔子!接货、运货这些出力气担风险的活,都指派我们义字头去干,到了分干张的时候,几个老鬼就开始唧唧歪歪凑一桌子了,还美其名曰他奶奶的民主……”
长达十分钟之久的抱怨声中,丁冉始终眼望窗外,面带微笑。等雷霆说得口干舌燥,停下喘气的功夫,丁冉剥开一粒喉糖,塞进他嘴里。薄荷味儿的,一凉到底,痛快了。
谁知行到中途,雷霆手机铃声急切响起,仓库那边有小弟打来电话说,细爷的人又在找麻烦,愣说货的数量对不上,现场已经火药味儿十足,请雷哥赶紧去处理。挂上电话,雷霆有些为难,想让丁冉自己先去诊所,他却不肯,执意跟着一道返回去。
丁冉的神情不易察觉地紧绷了起来。上一世,雷霆一定也接到过同样的电话,那时他按计划过海去做事,自然分身乏术。可是现在,因为自己的参与,剧本改写了,整件事恐怕不会按照原来的路线发展下去,这……会不会影响到雷霆?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危险?
从东六条大道拐上士他利道,行出不多远,便会经过那个叫天王里的复杂路口。那里道路狭窄,大小街巷蜘蛛网状汇聚交错,旧公寓楼火柴盒般鳞次栉比。临街最醒目的建筑,没有招牌,却陆续有人进进出出,门口守卫十分警觉,来往人物都要仔细验明身份。那是间马奔名头下的非法赌场,也是马奔生前,最后出现的地点。
此刻的天王里,行人络绎、车辆穿梭,一切如常。可丁冉知道,死神就藏匿在角落看不见的阴影里,为着即将到来的杀戮擦亮枪膛。
发动机轰轰鸣响,车子一路疾驰,丁冉两手握拳抵在座椅边缘,关节发白。他看到天王里越来越近,从窗口一闪即逝,映在后视镜中,越缩越小,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忽然一个阵刺耳的摩擦声,车子猛然停住。幸好扣着安全带,否则惯性之下人定会飞出去。前方,两辆转弯行驶的轻型卡车碰撞在了一起,如果不是雷霆及时踩下刹车,他们就会被前车翻倒而出的货物埋在底下。
被撞得打横的卡车和散落一地的货品将路面完全封死了,两个司机冲下车比手画脚大吵起来。丁冉烦躁地指挥雷霆:“倒回去,旁边有条小巷,能绕行。”
刚挂上倒档,身后不明真相的车子陆续跟了上来,后路也堵住了。大家都进退两难,一时间喇叭声、叫骂声、催促声此起彼伏。在这片喧嚣之中,隐隐传来“砰”的一声异响。
雷霆警觉地竖起耳朵:“什么声音?像枪响,好像是……天王里方向。”说话间利落地下了车。丁冉跟着钻了出来,“砰砰”两声,更清晰了,明显是枪声无疑。
雷霆将手按在腰间家伙上,面色严峻地说:“八成场子里出事了,糟糕,奔叔今天可能在那,我去看看,你留在这等我!”
丁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行,太危险了,先找人手再说,你不能一个人过去!”
枪声骤然密集起来,凌乱而急切。街头上公然枪战,场面一定不小。雷霆焦急万分,一把甩开丁冉,拔腿向暴乱之处跑去。
丁冉淬不及防,一个趔趄,重重撞在车门上,从肩膀到指间一阵麻痹。他咬牙苦笑了一下,循着人影追了过去。
赌场门口,路人早已逃散无踪,车辆横七竖八停在路上,布满弹孔,玻璃尽数破碎。地上倒伏着几个马奔的跟班,不知死活。两方人马已进入了僵持状态,各据街道一边,不时对射几枪。马奔被幸存的两名保镖按在一辆越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