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髭之下的一双眉眼,色泽浓烈,目光如火,拨开砂石,射穿浓雾,赤金烈日一般,将那炙热的光芒笼罩在少年身上。
男子爽朗低沉的声音传入息栈的耳中:“你是孙二狗的人?”
息栈垂目不答。
“孙二狗的脑袋是谁切的?”
息栈心下盘算,敌我不明,谁知道这群鸟人是何方妖怪,这问题不能答。
马上的男子身子微微往后一倾,嘴巴一撇,状似无奈,鼻子里哼出一声沉吟一样的笑,悠然叫道:“黑狍子?”
“掌柜的吩咐!”
“让他开口说话!”
黑狍子驱马上前,一脚松开蹬子,弯腰探身而下,一只大手拎起少年的一枚脚腕,发力一提,起!
息栈被拎到了半空中,头朝下脚朝上,双手无力地低垂,全身的血液自四面八方冲向了头部,整个人仿佛溺水窒息一般,五官纠结在一处,呼吸异常困难,眼底涌出泪水。他挣扎着伸手扒住黑狍子的马头想要翻转,腰部尚未发力,小腹已经挨了狠狠地一捣,口中顿时涌出甜腥。
那沉吟的声音再次响起:“孙二狗的脑袋是谁切的?柴胡子的人,还是陆大膘子?”
息栈倒挂着剧烈地咳嗽,脸色紫涨,两手抽筋,已接近窒息。
那目光如炬的汉子策马贴近这仍然试图倔强顽抗的少年,几根粗糙凌厉的手指,落在他的后颈。
息栈全身汗毛一凛,知道对方就要下手拧他的脖子,浑身的骨头和肌肉都绷直了,因疼痛和惊恐而微微颤抖。
那只大手却轻轻托起了他的后脑,将他上半身子一把捞了起来,抓到自己身前,按在了马鞍子上。
如同溺水濒死之人忽然被人将头颅拔出水面,息栈大口大口贪婪地吸允空气,满口满鼻腔都是血,咳得痛不欲生。
那大汉眸色一暗,掐住少年脖颈的几根手指略微放松了一些,沉声说道:“老子这可是问第三遍了,最后一遍,谁???”
息栈眼睫挂泪,嘴唇颤抖,气息微弱,声调却仍然竭力维持着身份:“是在下,在下将他斩了。”
男子纳罕:“你说啥?”
“在下斩了他的头……”
“等会儿等会儿,‘在下’是谁?…”那汉子转脸看向桃花马,一脸狐疑。
桃花马接口道:“当家的,‘在下’就是称呼他自己。”
汉子立时回头瞪视息栈:“你小子说是你切的?!”
“是……”
“报报蔓儿?哪个绺子的?有排号么?②”
“……”
息栈暗想,什么蔓儿,什么绺子,什么排号?这人当真不识我息栈的人和剑,谁知晓是不是那绣衣使或者皇帝老儿派来的狗头追兵,我怎能与他讲了实话?
他狠狠闭了一下眼,牙缝里挤出一句:“在下迷了路,不知身处何地,只求大人放过我……”
那汉子被黑纱紧裹的厚实嘴唇缓缓浮起一丝暖笑,伸手轻轻拍了拍怀中少年的脸蛋,眸光深不可测。他一把抓起少年,掷向黑狍子:“带走!”回身吆喝:“这地方不能待了!把地上用得着的家伙都拾了,马都收了,回绺子!”
呀呼嗨~~~~~~~~~~~~
呀呼嗨喂~~~~~~~~~~~
剽悍的马队吆喝着号子,伙计们在马上将黑色头巾裹好,蒙住面目,迅速集结整队,策马转过山坳,沿大漠边缘飞驰而去。
息栈的双手双脚都被缚住,头朝下挂在黑狍子身前,动弹不得。随着行进的节奏,脑门子不停地磕在马前腿的肩胛骨上,磕得他只想吐血,脑浆子被晃成了一锅稀粥,肠子肚子都快要倾倒出来。
他挣扎着想要跟那壮汉请求换个姿势,艰难地擎起头来,回身望向对方。那黑袍子垂眼,与他目光一对,嘴角咧开一个邪邪的笑,伸出大手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一掌。
唔……
息栈皱眉,屁股顿时像被剥掉一层嫩皮儿,火辣辣地疼。
他忍着气,沉声说道:“大人,能不能让在下坐到马上,这样颠簸得厉害……实在受不住了……”
“受不住了?那这样受得住受不住?”
黑狍子狞笑着伸出了爪子,结满老茧的三只粗糙手指伸到少年胯下,抓住了,一拧。
“唔!啊~~~~~~~~~”
息栈痛楚地惊呼,血红之色涌上双目,上牙死死擒住下唇,身子僵直地绷紧,忍辱含恨瞪视壮汉。
黑面巾掩住的一双豹眼涌泄出恣意的欢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崽子,老实点儿!回了绺子,老子慢慢地拾掇你!”
息栈的脑门子继续磕着马背,全身的血液已经倒灌,意识渐渐模糊而去。
这究竟是在何处?
殿下,殿下,你可安好?
落日金霞之下,青山碧水之间。
一袭飞瀑,弹珠碎玉,泻入清池,水声清脆悦耳。
中年男子一身华贵的白衣,席地坐于池畔,消瘦的脸颊透出愁苦之色,纠结的眉宇深藏焦虑之情。
不远处,一青衫少年弯腰跪于池边,浣洗着几件月白色衣物。少年的一头黑丝长发用两髻挽起,一枚雕花嵌玉的骨簪系于脑后。
几缕发丝垂落胸前,发梢飘荡在碧波池面,四散开来,挑逗起水中阵阵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