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节,蝶舞花海,绿染枝头。天上人间,到处都有老天赐予的一派新意。但在有些角落,任四季更迭,唯一匆匆的,只有时间。
一栋竹屋,几亩药田,在炎馆的这个偏僻之地,他侍弄的,是自己的年华。
以无欲观世事浮沉、清静寡寒、淡泊无争,他屏除了荤腥酒色,却屏不除悱恻红尘。那生育天地、万物皆着的道,为何……敌不过——他作为一个人的俗事痴缠?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长发缭绕衣衫,风过浮起满圃流香。
黑珏站在他悉心照料的药田里,吟咏出口的,是曾造他、渡他的道法。身旁,牡丹、芍药、玉簪、紫金、构骨、半夏——开得正盛。
无暇顾及周身美景,他朝着远处顾盼,寻寻觅觅中,明明是满眼的冷冷清清,却换不来一片曾让他笃信的无无空静。
师傅,尘埃落定之后,真的会有另一番际遇吗?
他问,沿着风吹来的方向,有花香、有晴空、有艳阳,独独没有他要的答案。
茕茕孑立,他将目光定在没有终点的远方,抬起手来,遮住了头顶刺目的光线,不再张眼,只因心已倦。
别了十八年的离群索居,别了以无欲待持万物的衡心,他依旧还是那棵独立悬崖的孤松——长青万年也别不了亘古如一的孤苦味道……
风读不懂人的寂寥,任性地穿透他单薄的身躯,眉间沾染一点嫣红的秀美男子闭着眼,全然跟随风的节奏。
师傅说过,风是老天的声音,刮过世间每一个角落,诏告世人的命运。
那么,他的命运是什么呢?为什么任凭他如何仔细聆听,也听不到老天的只言片语?
顺手捻来一手花红,未及紧握,就被风给带走。他张开眼,看着风中花瓣纷扬,飞舞四散,直至零落。
他眼前的风,带不来消息,却可以刮起一道痕迹,乃至一种命运——人如花,花如人,不过都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暗香如故、化作尘土,如果是老天的暗示,如果是他的尘埃落定,那他要如何开始他的另一番际遇?!
他好希望他从未认定过自己的命运是一生孤苦,无以为系;他好希望这世间可以有又深又重的羁绊束缚住他,让他不再四处飘零,无人问寻。
“阿珏——阿珏——”
穿过身体的风突然送来一个很低、很缓的声音,黑珏恍惚了,那仿若从遥远的星汉之外传来的声音,竟像是他执着了万年才等来的一声呼唤,跨越迢迢银河,终于,找到了他。
如同嗜酒之人等来了琼浆玉酿,如同好乐之人等来了天籁美音,他急急地转头,不为身后的天与地,只为那哪怕仅存一瞬的幻影。
然后,他看到了,繁花织似锦,□蔓连波中,她的衣衫被风卷起,瘦小的身子在风中飘摇。那跌跌撞撞的脚步,毫无迟疑,微笑着,招手着,向他靠近。
“阿珏——阿珏——”
她跑得很喘,上气不接下气,却生怕他听不到、看不到,一声接一声地唤着他的名,一下接一下地挥舞着她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臂膀。
“阿珏——啊——”
脚下的石头突地将她绊倒,她头朝下栽倒进了药田中。
声音不见,身影不见,黑珏被一下重返空荡的天地惹红了眼,他发疯似地朝着她消失的地方——狂奔而去。
“筱蘩——!!”
什么礼数、什么尊卑、什么禁忌、什么爱与不爱,黑珏都已顾不得,一搜寻到那抹匍匐在地的人影,便将她抱起入怀。
孟筱蘩摔得不重,只是有些头晕目眩,她闭眼将头枕在黑珏的肩头,还未缓过劲来,便忍不住循着他呼吸的方向,念叨出,她憋在心头许久的疑问。
“阿珏……阿珏……为什么好久、好久……你都不来看我?”
她的尾音滑落在呼呼作响的风声里,掠过黑珏的耳边,他不忍心扭头去看她此刻的表情。
紧了紧手臂,他将她抱得更牢,也走得更慢。只是望得见终点的一段路,很快、很快,就到了该放手的时候。
药田旁的一处阴凉地,一个用来冥想打坐的石凳上,黑珏将孟筱蘩放下。
“为什么?为什么……”
她睁开了眼,望着他,继续问。他沉默地替她拍着身上的尘土,无从答起。
此身已为他人奴,彼身已作他□,不是不去,而是去了也只能然。他与她之间因为那个人,有了太多的不得已与逾越,那重重无形的关卡,山长水阔,他——飞不过。
“诸事累身……很忙,没能抽出时间去看你。”他答的是实话,却有几分心虚。
“很忙?为什么每个人都很忙?”她倾身黏在他的身上,环着他的腰,想的却是另一个男人,“他也很忙,忙得我好久、好久都没见到他了……”
“是啊……都很忙……”
远远近近,无处不在酝酿滔天的风云,瞬息即能万变,关系的是天下千千万万人的性命。风凌修、尚三晴、尚四凝,还有沧浪阁中无数的人,早已被卷入了这场波涛之中,此时怎能抽身?就连留守的他,为了统筹好那些秘密进驻到南山、越来越多的兵马,不也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吗?更何况,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上官狂炎……
他知道,上官狂炎奔忙四方,运筹帷幄、打通关节,已有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