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这几日下了雨。
穆深和虞乔共执一把油纸伞,并肩走在青砖瓷石的长街上,雨丝淅淅沥沥,空气湿冷颇寒。
“那是我以前住过的地方。”
虞乔望着一处宅院,淡淡道:“现在也大变样了。”
“因为已经过去很久了。”穆深望着他道:“皇后从来不回来看看么?”
“有什么好看的。”
美人眉尖微颦,苍白的脸色多了些冷漠,话音未落便低低咳嗽起来,男人顾不得其他,一边给他拍背一边责备道:“都说了要你养着,你非要出来。”
“再养下去就要成废人了,有什么可养的。”
虞乔咳嗽停了下来,面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唯有一双眼睛锐利清明的让人心惊。这几日温度一降,不知是否因为故地重游的缘故,他本该愈合的肩伤又开始辗转反复。连着几日都怏怏的,被穆深勒令修养不许出门,连公文都给收了起来。可虞乔是个乖乖养病的人吗?显然不是。
这里是徐州,是他血恨宿仇的来源,是他一睁眼一闭眼都能看到满目尸骨的疮痍处。他的人生就是在这里狠狠转了个弯,他最好的朋友,最爱的爱人,都在这里,死无葬身之地。
他怎么能忘呢?
“那里,曾经有一座书院。”虞乔望着那处大院,声音平静地道:“我曾经在那里上学。”
“是淑山书院吧,现在,这里还是一座书院。”
虞乔笑了起来,那怎么能一样?
“陛下可记得五年前?”
“那是朕还是太子。”穆深顿了顿道:“虞相还是徐州太守,那时我大齐兵力不足,金人猖狂,一夜之间竟攻破边防,杀入徐州。”
“徐州本就是鱼米之乡,百姓温软,无多少兵力布置。”
“于是。”
于是一夜之间变成了炼狱。
穆深说到这里,恍惚间还能闻到近在咫尺的焦臭味道,血肉燃烧的尸香,妇女孩孺疯狂的尖叫和哭泣。金人狞笑着抓住他们的头发,在地上肆意妄为的践踏。
整座城,都在哭泣,在呐喊,城上漂浮着满城冤死的鬼魂,他每走一步,都触目惊心。
那时他就知道,他肩上的担,有多么重,含着多少人的血,和泪。
而淑山书院
“淑山书院由白杨老先生和数位大儒做师授课,不问出生,只问才学。世家以为滑天下之大稽,羞与其为伍。可我当时年少,心高气傲,觉得不以为然,偏生要进去读上一回,而我父亲也支持我这样做。”
虞乔说,只是当时年轻的他哪里想得到虞长笙的用意,只觉得父亲到底是理解自己的,就这样高高兴兴的入了套。
给书院带来了灭顶之灾。
“我进书院进修,有不少世家年轻子弟随我一同,当金人入侵那日,有的人跑了,有的人死了,有的人用别人的命,换了自己的命。”
那时他站在血海中,终于看清楚,所谓的世家,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书院的老师,全部挺身而出,以血肉做城墙。”虞乔停了一停,道:“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穆深默然,默默抚摸他单薄的背脊,企图让他感到好受一点。
“而我的同窗中,有一个人。”虞乔的眼睛忽然明亮起来,他转头对着男人道:“陛下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穆深笑了笑,心中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有一个人。”
“他是真正的英雄。”
“他叫白少谦。”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的。
穆深听过这个名字。
他见过这个人。
他知道,对方是一个多么优秀,多么出众,多么令人赞叹的年轻人。哪怕是常人眼中低贱的出身都无法掩饰他的熠熠生辉。穆深平心而论,以最挑剔的眼光去看,白少谦的品德和才干都是一块真正剔透的美玉。
而当时的虞乔,也总是以这样骄傲而肯定的语气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全然没有一点在外人,在他面前的傲慢,矜持,冷淡。
白少谦和虞乔之间的情谊,真挚而坚定,虞乔能为了白少谦苦苦哀求虞长笙手下留情,不顾自己尊严扫地,白少谦能为了虞乔的安全身临险境,最后
穆深闭上了眼睛。
所以你,无法忘记他,也不能忘记他。你是不是从他之后,就再也无法爱上别的什么人?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只能看着他,看不见别人。
为什么你能对他这样好,却对旁人那么差呢。
为什么你能对我这样狠心呢。
也许是我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你恨我,恨不得我死了才好。可我已经后悔了,把命都给你了,你就不能原谅我,多看我一眼,多喜欢我一点?
你就不能像喜欢他一样喜欢我吗?
这些话,穆深不会说,虞乔也不会晓得。在他的视野中,他只是看到男人笑了笑,平静包容:“朕知道。”
虞乔莫名其妙的难过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但他却觉得男人此时非常难受。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穆深的手,冰冰凉凉。
穆深的眼眸蓦然睁大了。
“你应该多穿一点,不要仗着自己身体好就放肆。”虞乔目视前方,声音冷淡地道:“以为自己还是十八岁吗?”
穆深的心里忽然甜的像是吃了蜜糖一样,他凑过去,在虞乔脸上亲了一口:“朕还年轻呢。”
虞乔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却没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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