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萧著踩在雪地上, 如履平地。
雪花从天上悠悠地飘下来,透明纯洁,干干净净, 但这片寂静却让人不安,有什么声音在告诉他, 要快点儿, 必须快点儿找到才行, 迟了就来不及了。
茫茫雪山一片静谧, 无处是视觉的落脚处,到了最后,他只能无奈又痛心地感受着时间流逝,感受着什么在他眼前白白溜走,感受着……失去。
萧著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守夜的小太监耷拉着脑袋, 头一点一点, 仲夏的晚风带上了凉意,吹起床帐一脚,窗外的夜幕低垂,天色将亮未亮。似乎预示着不详的征兆。
这日下了朝他换下常服, 便急匆匆地往舒颖这儿来。
值日的太医劳神在在地汇报了情况,“昭仪昨日用了汤剂, 今起发热畏寒,四肢乏力, 夜晚盗汗, 咳嗽流涕, 是以微臣又添了五克决明子,五克黄连,五克熟地黄,已交由药房发配,暂且看今日功效。”
每日是这一套说辞,翻来覆去地说,听得萧著耳朵几乎要长茧子了,可他还是忍不住问,“能否见效?”
太医唯唯诺诺,“这……这,微臣,微臣……”最后他低下头,头顶的冠冕低垂。
萧著让兢兢战战的太医退下,再问下去无非老生常谈:眼下采用的方子因人而异,有人能有奇效,有人则毫无起色。
王氏当时亦是突发热症,连续烧了三四天,所有人都认为她熬不过去,不料是不是真的上天垂怜,渐渐地神志清明,最后恢复如初。
是福是劫,能不能过这个坎儿,就看个人的命了。
萧著茫然地走到她屋前,心里默默地算着日子,舒颖的病已经拖拖拉拉近十天,不对,没那么长吧,是八天?还是九天?
他问守在门口的女医官,“昭仪今日怎样了?”
蒙着头罩的女医官行了礼,“昭仪今日早膳时用了小半碗稀粥,一个时辰前奴婢敲窗,里面没响声,应该又睡下了。”
萧著闻言不知是什么感受,喃喃道,“就吃了这么点儿?”
宫里的瓷器都有规制,平常宫妃用的碗是多大,小半碗又是多少,他都心中有数。人要有精气神,身体安乐健康,首先得开胃气,吃得下饭,如果到了肠胃阻塞,食不下咽的地步……萧著几乎不敢想下去。
女医官不知圣意如何,顺着话应道,“是。”她又琢磨着,担心皇帝以为自己贪生怕死,不用心伺候主子,日后怪罪下来,连忙解释了一句,“每次用膳,奴婢都苦苦劝昭仪多用些,她多次推脱,实在吃不下了,一次勉强吃得多了,不一会还呕了出来,奴婢这才作罢。”
萧著听罢,对着门发呆,女医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好久才听到一句,“你刚才说她睡了?不急,朕就在这儿等她醒过来。”
也许是被门外的说话声惊扰,里面传来声响,“陛下来了吗?”
舒颖的声音因为虚弱变得很轻,萧著不得不上前仔细听才能听清楚,“是我,是我,你今天觉得如何?”
“只要您来看我。”舒颖似乎轻轻地笑了笑,“我就觉得好多了。”
这话若放在平时,萧著少不得要将人好好揉搓一番,到了这个时候,听起来只觉得一阵心酸。
“还记得先前朕与你说过朝中的变革吗?”和舒颖相认以来,每每到她门前,萧著总会和她讲一些外面的趣闻,一来被关在屋子里无人与她说话交流,实在烦闷,二来……这些话萧著更无旁人所说。
而舒颖也不负他所期,支持积极变法,给他鼓励,“朕派人在京都的几个县里试验,今日早朝朝臣上报,变法已能初见成效,下一步,朕叫他们递折子上来自述利弊,争取早日推广至神州大地。”
“陛下内能修明政事,外能平定边疆,这是天下万民之福,臣妾,咳,咳咳……”
里面爆发出剧烈的咳嗽,一声比一声凄厉,连绵不绝,萧著仿佛被什么东西揪着,也不上不下地勒地生疼,等那阵咳嗽声过去,才不甘心道,“你与朕说好的,要长长久久地陪在朕身边。”
舒颖犹在平定气息,“……臣妾,怕是不能了,能得陛下真心相待,臣妾此生,不留遗憾……”
“朕不许你瞎说!”萧著出声打断,他拍了拍门框,最终放柔了语气,“……你会好好的。上次王氏也十分凶险,不是也过来了?你一定比她有福。”他顿了顿,“以后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别自己吓自己。”
“可是。”
舒颖在痛苦的喘息中间道,“我好痛,小哥哥,我好痛阿。”
连日来的病症持续不断地折磨她,她的话中带着对死亡的畏惧,“我身上长了好多疹子,它们好痒,挠了以后更痒。每到夜里,我都要喘不过气儿来了,好痛,真的好痛阿,和您说话都痛,我难道不是要死了吗?”
萧著直挺挺地站在门口,不知不觉眼泪已经落下来,直直落在门前的青砖上。
身为天下之主,九州山川尽在手中,天下大事小事都由他掌管,唯有生老病死,唯有这件事,他真的无能为力。
“和我说说话,和我说说话,你就不痛了。”萧著闭上眼睛,心如刀割,恨不得以身代之。
又说了几句,里面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回答的速度也慢了,病人容易疲乏,萧著吩咐伺候的宫人好好用心,女医官低眉顺眼地跪送他离开。
他们都以为她没救了,都在认为她不过是挨日子……
可谁愿意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