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知府衙门。
夏典恩负手而立,状如愁胡,看着面前的衙门大门,绷着脸走去。
门口的衙役见他衣着不凡,未敢声张。
“去把你们知府叫来。”
“你是谁?”一个衙役壮着胆子问。
夏典恩皱眉,扫了他一眼。
那衙役像是被吓着,不敢吭声了。
另一个衙役道:“大人正在开堂,这位老爷还是稍等片刻吧。”
稍等片刻?
他们等的了,他可等不了,只有短短两个时辰,崔承皓若是回来看不见他,岂不是要起疑心了?
夏典恩懒得跟他们磨叽,直接亮出腰中令牌,叱道:“我不管你们大人有没有空,一炷香的功夫,若是不来,我保证让他一天接几百件案子,开堂开到死!”
他最后一句声音不大,却是咬牙而出,字字如锥。
几个衙役打了一阵寒颤,看清楚令牌的字后,瞬间换了面孔,忙领他从侧门进了后院。
“大人稍等,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禀报。”
夏典恩坐在屋中,桌的茶冒着热气,清香淡雅,四周站着四五个丫鬟。
说到底,他这个轻车都尉和江宁知府品级相差不大,可有了手里的令牌后,他便处处高人一等了。
那令牌便是身份。
没了它,也就没了他。
不一会儿,刘知府跑了过来。
许是跑得急,他满头大汗,一边放下帽子一边擦汗,吩咐婢女换最好的茶,说道:“刘某不知夏大人光顾,怠慢了您,夏大人快喝茶,喝茶。”
夏典恩笑:“不必了。刘大人别急,您也坐下喝喝茶。”
刘知府干笑着坐下来。
他心中是忽忽下,拿捏不准,汗珠一直顺着额角往下流。
夏大人,这可是夏大人啊……
他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查案子?
那就是……皇的旨意了?
念及此,刘知府差点从椅子掉下来。
要知道,他这两年办过的冤假错案……虽然不多……可也不少呀!
本以为天高皇帝远,有些案子便未处理干净。所以,若是边要查,那不出几日,便能查得水落石出,将他这漏网鱼抓住……
难道,今年走了霉运,官宦生涯到头了?
刘知府揩了揩头的汗。
夏典恩淡淡一笑,放下茶:“刘知府,这茶是好茶。”
刘知府点头笑。
“哎,肚子饿了。”夏典恩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腹部,“不知刘大人你……”
“哦,菜,菜!”刘知府赶忙站起,对下人喊,“你看我这,都忘了夏大人是远程而来,光顾着开堂都忙晕了。快,最好的菜!”
“不必,不必。”夏典恩拉住他的袖子,“今日有要事,我问完便走。”
夏典恩最乐意的事,就是看着大大小小的官员,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的样子。
每逢此时,他的心里就一阵痛快。
“夏大人要问何事?”一听夏典恩马要走,刘知府顿生一线希望,抓住就问,“尽管问来,刘某知无不答。”
“刘大人身为知府,一定对金陵城内所有百姓人家,都了如指掌了?”
所有百姓人家……刘知府略有心虚。
他赶忙点头:“那是自然,所有百姓,我都了如指掌。”
“那好。”夏典恩微笑,“那就劳烦夏大人查一下,金陵有哪几位姓薛的人家,而这些人家中,又有哪些有女儿……”
刘知府一愣,顿时松了口气。
“夏大人您放心,不出半月,我一定查到!”
夏典恩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而此时,崔承皓正站在嵌雪楼的外面,望着这座阔别已久的阁楼……感慨颇多。
今生,他只听三个人弹过那首曲子。
一个是当初隔帘欣赏的千雪姑娘。
一个是精心学习千雪琴艺的蒋飘渺。
还有一个,便是薛千。
传闻凡是千雪姑娘的曲子,极其难学。就算你听了千百遍,也不可能完整记下来,其中总有纰漏。
而飘渺,是他见过最聪慧、也最勤奋的女子。她不认识千雪,也不在嵌雪楼,甚至在江南的名气都不值一提。可她钟爱丝竹管弦,才只听过千雪七八回,便完整回忆出了那首琴谱。
她的第一个听众,便是崔承皓。
所谓知音,也不过如此。
当初他和周澈南下,二人在金陵渡口分别。周澈继续前往岭南,崔承皓则只身留在了金陵。
那一次,是他头一回听千雪姑娘的这首曲子。
那一回,也是他头一次,结识了醉香阁的蒋飘渺。
蒋飘渺不是花魁,不是绝色,甚至在醉香阁都排不名头。可就在她最无助、最受冷落、将要结束自己生命之时,遇见了崔承皓。
她的贵人。
崔承皓听她的曲子,懂她的曲子,对她赏识有加,并非出自财色。
不为财色二字的男子,实在不多。
那几天的情景,犹如梦境般,在崔承皓的脑海里闪过……
他们逛花灯,斗蛐蛐儿,猜灯谜,吃小吃……坐着游船在秦淮河弹曲吟诗,看河面在夜色下泛出灯火的光芒。江南如此美景,淮河如此清澈,映出他二人笑意盈盈的面颊。
一个终日只会读书写字的丞相贵子,有生之年从未玩得如此开心,从不知繁华之地还有这样一片美人美景,从不知人生在世,还可以活得这么快活……
一个不受宠的青楼落魄女子,从不知自己还可以重活一次,从不知天会如此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