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雪楼内,这几日凡是来过问千雪姑娘的,黄丽娘皆以“千雪被贵人请走,许久方归”为由,一一遣散了。旁人也都知道,千雪本就不易出面,又经常去游山玩水,此刻被一贵人请走,便也不多惊讶了。
而那贵人,不问也知道,定是当日闹得沸沸扬扬的裕濯王世子了。
郑青每日闲来无事,便往那嵌雪楼门口过一遭。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片刻,便又折返回去。
方远算是看明白了,每日世子爷不往这边走一遭,便是不正常了。他也提醒过自家主子,千雪已经不在了,可郑青回的话却是:“我只是闲散经过而已,你哪只眼看到我特意过来了?”
我两只眼都看到了啊,方远心里嘀咕道。
不久之后,裕濯王世子御马南下。
不过,不是因为归期到了。而是因为,家中快马传来的一封信
信上只有八个字:
汝父病重,速速归家。
自此之后,嵌雪楼平静了两日,可没过过久,又一件大事被炸了出来。
这件事几乎没把嵌雪楼闹翻天
夏莲一个老相好,是泉州有名的一富商大贾,前年初来金陵时遇见了夏莲,自此之后二人便来往不断,如蜜里调油,甚是情投意合。那商贾姓齐,平日本就因商事不断出行,每每来金陵,必要过嵌雪楼一趟,而每次来,便会带各种珍奇宝物给夏莲。
那商贾放下话来,说要赎回夏莲,就在前几日,又来嵌雪楼问了黄丽娘一遭。
可黄丽娘是何等人啊,早就见惯了这些风月场的老手,她待夏莲自是好的,因此绝对没有放松的念头。就是想着再等等看,若是这位齐商真的有心,那她自然没有不放的道理。
像她们这些女子,明媒正娶是不可能了,可若是能做个小妾,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便是再好不过的。
齐商见黄丽娘口头松了,便寻隙将夏莲带了出来。那几日黄丽娘正为千雪离开一事而惶惶不安,终日不似以前那般细心谨慎,也没甚注意,只当夏莲随几位客人出去游玩了。
齐商带夏莲回了泉州,因顾及家中主母,便在宅外另买了一小宅,让夏莲暂时居住。
先头十几天还好,夏莲虽心性极高,可也知道自己身份卑贱,如今过一日算一日,只看将来造化了,自然不敢奢求什么。
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齐家主母得知后,怒不可遏,当下叫来了娘家兄弟,冲进那小宅里又是摔又是骂,搅得一团乱。出口更是污秽不已,恶毒至极。
夏莲哪受得了这个?人家骂她一句她还能忍着,可再骂第二句便没有忍的道理了,当下不仅不顺势服软、求人家原谅,还声色俱厉一口口顶回去。
最后的结果便是,夏莲被齐夫人的娘家兄弟,打得头破血流,模样几乎都认不出,被齐老爷遣人送了回去。
那娘家兄弟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一路竟跟着夏莲的马车来到了金陵。
待齐老爷的人一走,他们当即闯入嵌雪楼开砸,谁都拦不住,最后砸的是乌烟瘴气、一塌糊涂
砸完之后,齐夫人的气可算是消了,娘家兄弟拍拍手,尽兴而归。
此刻,夏莲正躺在床上,周围围着几个姐妹,以及黄丽娘。
她鼻青脸肿,眼神呆滞,直挺挺躺在床上,任凭黄丽娘如何喂药、姐妹们如何问话,也不答一言一语,仿若死人一般。昔日姣好美艳风情万种的面庞,此刻完全变了样,依稀能分清楚五官来,姐妹们初见时,几乎都认不出来。
认不出来,也不敢问。
这哪能是夏莲啊?哪能是那个趾高气昂心如玲珑般的夏莲啊。
“夏莲,你说说话,你不说十三娘心里也难受”黄丽娘勉强笑着,抬手擦了擦眼角。
身后秋葵等人也红了眼眶。
夏莲仍直直望着头顶床帐,床帐上垂下的粉色流苏随风轻轻摇晃,窗口飘进来栀子花的清香。
她的脸,怕是彻底毁了。
一个青楼女子的脸毁了,还如何生存的下去?
尽管她知道,黄丽娘不会抛弃她,嵌雪楼不会不管她,可是那是她们待自己的好,于她自己呢?她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带着骂名、带着对嵌雪楼的愧疚、带着对负心人的愤恨,苟活一生?
其实骂名倒也没什么,总之此生不可能是清白的了,多一条坏名声也无所谓。
可是这辱,这气,这恨
却是不能轻易忘却的。
想着想着,她自眼角流下一滴泪来。
“这有什么啊,谁说咱一辈子非得靠男人了?”一姑娘忍不住道,“夏姐姐,你别心太窄,也别灰心丧气,这事过去就是过去了,不会有人记得的,重要的还是过好眼下,你说对吗?”
“是啊,她说得对。夏莲,再不济还有咱们姐妹呢,还有咱们陪着你呢。”
“咱们才不像男人薄情寡义,你若信咱们姐妹,就点个头。”
夏莲不动,可却忍不住闭了眼,眼角泪水肆虐。
“而且我看,是那齐夫人太仗势欺人,仗着自家兄弟多,就把人往死里打!哪有这样打人的?要不是咱有冤无处申,非得去告他不可!”
“告?怎么告?”一女子苦笑道,“咱们这些人,吃了多大的亏,也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诉,这就是咱的命。”
“所以说,要认命。”
屋内一阵唏嘘,安静了片刻。
“其实人活一世,不一定非要争口气,能安顺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