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来到景家别院,临走的时候,戚慈说,希望景翘能晒晒太阳,外面的阳光挺好。
这句话固然是在隐晦地规劝景翘不要自怨自艾,要振作起来。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戚慈想看看景翘,值不值得她帮一把。
她是否是一个合格的、合适的合作对象。
景翘身上的病好得很快,她的心病好得似乎更快。眼神之中已经看不见之前的憎恨,转而化作一片清明。
这样子的景翘倒是更让戚慈高看一眼。她点点头,说道:“景少主病已大好,实乃幸事。”她一边说一边笑着往别院里面走去。
戚慈为什么要选景翘?有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她虽孤身一人,却是个心中有信念的人。她的很多点子可以和赵原的主家赵家合作,甚至她若是愿意也可以和燕家搭上关系,燕家好歹是个贵族,乍一听上去,不比没落的景家好听多了?可是这些都不是戚慈的选择。
商人商人,赵家远远还没有到掌控吴国经济命脉的地步,随便一个贵族都可以掌控他的命运,不是良人;至于燕家,一个连封地都失去了的贵族,除了好听的名声以外,还剩下什么呢?
也许就有人会疑惑了,那么相比之下景翘又剩下什么呢?
戚慈选择她,正是因为她什么也不剩下了。一个人失去了那么多东西,陡然从高处跌下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痛不欲生?还是生不如死?亦或是自暴自弃?
不是,是一种归于平静,不是没有感觉,而是将所有埋进心底,因为失去的早晚有一天会拿回来。在看见笑着的景翘的时候,戚慈就知道了,这就是景翘。
大病之后,凤凰涅槃。
贵族,不是失去了一个名头一个封号,就不再是贵族了。他们高于常人,是因为所拥有的那份底蕴,这是一些突然成长起来的小士族没有的,景家失去了封地失去了封号,可是这份底蕴还在。
戚慈看重的正是这份底蕴。自古以来,雪中送炭的情谊就远远高于锦上添花。
景翘带着戚慈穿过小路,最终在树下的石桌旁坐下。林傅母上了茶水点心便退到一旁去了。
她所站的位置不远不近,远了便看不见景翘和戚慈了,近了又会听见两人的谈话。
景翘轻轻饮了一口茶,这茶还是以往在家中饮用的茶,可是旧人和家却都已经不在了:“我叫景翘。”
戚慈眉眼带笑,没有饮茶也没有吃点心,也自我介绍道:“戚慈,胡山人。”
“戚慈?哪一个慈?”景翘突然来了兴致,问道,随后又接着说道,“胡山是我知道的那个胡山吗?你住在山上?难怪你说五日之后再来呢。”景翘不过也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这个年纪,如果景家没有出事,她尚且还是个天真的小孩儿。
和戚慈相比,倒是看起来幼小一些的戚慈更成熟一些,当然实际上来说也是戚慈更成熟一点。
“慈爱的慈。我的确住在山上,就是你知道的那个胡山。”她眨眨眼睛,突然就大笑起来。
“胡山先生就是你吧。”景翘放下茶盏,笃定极了。
戚慈随手捻了块糕点,直视景翘道:“的确是我,希望景少主能够保密。”
“为何你不直接”直接公布药方,这是多么大的一件功德,是一件大善之事,何须藏头露尾呢?景翘也没有想过她就这么一说,戚慈竟然当真就承认了。
这份直接和坦荡实在让景翘震惊。
“为什么?因为这世间容不得一个女子这般。”倘若一开始便说胡山先生是位女子,那么在世人的眼中,她首先就比别人矮了一截,无论是做什么,都要背着为女子的名头。
“容不得确实是容不得!”景翘冷哼一声,想起了吴国君,她垂着的左手握成一个拳,指甲狠狠地掐进了肉里面去。
为什么要提这个问题,因为戚慈太明白景翘心中最恨的是什么,恨着世间对女子的歧视。
攻心为上啊,戚慈慢慢端起茶杯,浮了浮茶沫,饮了口茶水,等着景翘开口。
“你今日来寻我,不会单单只是来看我的病情是否有好转的吧?”景翘不是个傻子,“你说治好我的条件是‘胡山先生’这个名头名满天下,我已经做到了第一步,整个苑城、胡山镇、万水镇都会知道你的名声,人口相传,传遍天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换句话来说,你要的承诺我已经做到了。”她的脊背挺直,言语不疾不徐,她的声音算不上甜美,低沉得和旁人不同。
戚慈的声音更为缥缈,树荫婆娑,微风徐徐,她的声音像是从那九天之上传来的一般:“自然不是单单来看你是否已经病好。”她笑着挑眉,纯净的眉眼像是突然染上了极致的诱惑,那一瞬间,她的五官在金色斑斓的树影之下耀眼得让景翘都晃了神。戚慈的发带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黑发在她的身后披散开来,谁也没有在意。
一个人,怎么可以妖艳和纯净并存。这两种并存的人,必然是祸国的妖姬。景翘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刻正在做什么,是不是即将要做一个,做一个或是升天或是下地的决定。
“你若是,尚在床榻之上,纵然病好,我也会转身离去。可是你站在阳光之下,看上去像是傲然枝头的花。”她放下茶盏,茶盏落到石桌上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传出来,“景少主,我们做个交易吧。与你,百利而无一害,与我,亦如此。”
她们谈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