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陆永平用过的水杯,墙角的方凳以及躺在地上的半只油煎,一切都那么心安
理得。搞不懂为什么,我突然就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原本我想给自己搞点吃的——事实上大半夜肚子就开始咕咕叫——当看到油
煎时,我才意识到哪怕老天爷降下山珍海味我也一点都吃不下去。刷完碗筷,我
倚着灶台发了会儿呆。我想如果自己精通厨艺的话,理应为母亲做顿早饭。当然,
搜肠刮肚一番后,我便自惭形秽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之后上个厕所,又跑到洗澡
间抹了把脸。再次站到院子里时,天似乎更阴沉了。烂嘉陵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
我捋了几片凤仙花叶,自顾自地轻咳了两声,却依旧捕捉不到母亲的动静。呕吐
物还在,有点触目惊心。这张干结的地图金灿灿的,像块精心烤制的锅巴。我三
下五除二把它收拾干净,然后轰隆隆地开了大门。推上车刚要走,我终究没忍住,
冲着丹顶鹤叫了声妈。没人答应。又叫了几声,依旧石沉大海。眼泪顷刻汹涌而
出。扔下自行车,在大门口站了半晌,我缓缓朝客厅走去。然而,客厅门反锁着。
我顿觉头皮发麻,整个人像是被抛到了岩浆里。求生本能般地,我大声嘶吼,疯
狂地舞动手臂。朱红木门在颤抖中发出咚咚巨响。终于,窗口亮了灯。没人说话,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汗水击穿地面的呻吟。
骑车出门时,我蹬得飞快,湿沉的空气在耳边哗哗作响。村后隐隐传来老头
老太太的吆喝声,他们不光是给自己个儿鼓劲,还要把睡梦中的懒逼们一举惊醒。
据说他们要跑到水电站再返回,可谓一路猿声啼不住,曲艺杂谈不绝耳。可怕的
是,这些运动健将兼艺术家几乎伴我度过了整个青春期。在大街口老赵家媳妇叫
住了我,要求我载她一程。她穿了套旧运动衣,把自己裹得浑圆。我黑着脸不想
说话,她却一屁股坐到了我后座上。没走几步,蒋婶敲敲我脊梁:「你个小屁孩
劲儿挺大。」我懒得说话,一个劲猛冲。她问:「要迟到了?」我摇摇头。到村
西桥头她下了车,小声问我:「刚刚你家咋了,杀猪一样。」我心里咯噔一下,
哪还说得出半个字。她说:「别狗脾气跟你爸一样,惹你妈生气。」我蹬上车就
走。蒋婶还在喊:「你也不带伞,预报有雨啊」。
果然,没下早自习便大雨滂沱。沉闷的读书声和爽快的雨声催人入眠。我支
着眼皮硬是捱了下来。吃早饭时我们挤在走廊里,飞溅的雨丝不时掠入碗中,呆
逼们为此兴奋得面红耳赤。我不时挤出两声干笑,却在比大雨还要轰鸣的嘈杂声
中消逝不见。记得当时我想,如果母亲也来食堂打饭,我只需轻轻低下头,任她
再眼尖也不可能把我揪出来。当然,这是痴人说梦。雨下了几乎一整天。我也没
见到母亲。忘了是哪节课,我小眯了一会儿,结果被老师敲醒,背靠后黑板罚站
了一下午。至今想不起那天晚上我是怎么爬到床上去的。只记得煞白的月光像是
要把天花板削下来,我直挺挺地躺着,像生下来就躺在那儿一样。窗外没有任何
动静,连张也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后来我在平河游泳,浮浮沉沉中似有哗哗水声
漫过耳际。恍惚间又好像母亲在洗澡,我几乎能看见洗澡间昏黄的灯光。猛地坐
起,夜悄无声息。我轻轻踱向窗口,院子里黑灯瞎火。犹豫再三,我还是拉开门
走了出去。月亮不知何时隐了去,模糊的幽光宛若远古的星火。我背靠凉亭立柱
杵了好一会儿。我多么想唱首歌。
晚自习放学我故意落在后面,却没能等着母亲。事实上她来没来学校我都不
知道。雨后的空气中,连呆逼们的嬉戏声都清新了些许。我从旁边急驰而过,惹
得他们哇哇大叫着尾随而来。那些粗鲁而幼稚的公鸭嗓至今犹在耳畔,像浅洼中
飞溅起的水渍,模糊却又真切。到家时,父母卧室亮着灯。我满头大汗地扎好车,
院子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直到第二天上午我才见到了母亲。记得是个大课间,所有的初三生都在班级
前的空地上练立定跳远。操场上响彻着第八套广播体操的指示音,传到教学区时
变得扁平而空幽。尽管有班主任阴冷的巡视,呆逼们还是要抽空调皮捣蛋一番。
我有些心不在焉,蹦了几蹦就蹲下去整理起鞋带来。一个傻逼就说:「我要是你
就请假了。」我说:「干毛?」他说:「头上有伤,一跳就炸。」我说:「你妈
才炸呢。」他毫不示弱地说:「你妈。」我嚯地站起来,刚捏紧拳头,他扬扬脸:
「真的是你妈。」果然是我妈。印象中母亲穿了身浅色西服,正步履轻盈地打升
旗台前经过。她或许朝这边瞟了一眼,又或许没有。这种事我说不好。只记得她
迈动双腿时在旗杆旁留下一抹奇妙的剪影——天空蓝得不像话,母亲脖颈间的鹅
黄纱巾迎风起舞,宛若一团燃烧的炽焰。
很难想象那段时间的心境,也许我根本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