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起来,均臣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天。但不幸得很,今天的天空偏为多云阴霾,太阳只在云端露一下脸就又钻了进去。大家早早就预备好了黑眼镜,准备随时去看,据说可看出月球与太阳的距离。惟层层的块云,不肯留一些儿情,不住地在遮住太阳。大约七时半,包饭作送来了早餐,但今日只有稀粥而没有佐菜,于是凡有份儿者都齐声怒吼,担粥人被吓得缩成一团说道﹕“这是老板的命令,因物价高涨,这个只好省下...”。店员们的怒火是不能消灭的,每人每天只得店中二分五厘的“津贴菜钱”,加上这每日送来的数十粒黄荳,怎么够呢﹖现在油条每条一角钱,像拇指那样的粗,花生米起码要两角,却只相当于去年的五分那么多,豆腐起码一角,嫩得像浆,总而言之早菜每人非津贴一角是不够的。还有像每天午餐的饭,也是只吃了半肚子,就已经精光了。他们骂包饭作,也暗着骂本店的老板。大家趁先生们没来尽情诉说早餐肚恶之苦时,赵先生给大家出了个主意,即在午餐时实行“闪电战”。计划是这样的,当大家盛饭时,不要盛满,然后很快吃完,吃完再去加,多加几次,一定能吃饱。大家听后半信半疑,但决定今天试试。午饭时分,四个人按计划,先将陆先生和葛先生的碗又结实又满地盛了十足﹐而其他每人只盛大半碗饭,一动筷﹐便如深山抓土般地在二分钟内吃下肚。在第二次盛又是八成﹐将吃中途﹐陆与葛还有半碗﹐但大家在第三次盛的时候﹐陆与葛还没吃完第一碗﹐而其他人在第三次盛时,就盛个十二分,饭桶正好空空然。两位先生只弄得半腹不饱,不知就里地大骂包饭作只给那么少饭,揩油唯利是图﹐看着两位先生端着空碗饿着肚子的样子,大家默不作声,相视而笑。
终于到了十二时,除了均臣在洗碗和收拾狼藉外,其他人都来到外面,看到弄内许多男女都已经拿着黑眼镜片,抬头远眺。不过云仍旧有的,只是略稍薄一些。至十二时半,裕元忽惊喜若狂,大喊“均臣...均臣...”均臣也顾不得店中的先生不先生了,就飞奔出去。裕元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连忙将镜片递给均臣,均臣看见太阳的上端已一部分被遮暗,可惜不久被云儿遮住了,太阳慢慢地在小下去,至一时,就如上下弦的月亮一般,一时半已食去十分之九,只剩下小小的边环。那时青灰的天,已变成深蓝色犹如黄昏一般。据说假使在晴清的天气,就可见一等星的发光和太阳黑点的烈焰万丈闪烁于空间,那该何等壮观呀!可惜天不帮忙,大家不断地怪罪老天爷。二时分左右太阳慢慢地被吐了出来,直到全部放光,而恶毒的乌云也在此时退下去了。这时有几户人家在点烛求佛,法租界也放起了竹炮,均臣和裕元嘲笑着这些人的愚蠢,觉得其可笑直了,这好比上古人一般的愚笨呢。
下午无事可做,均臣在练习写英文,陆先生很客气地送给均臣与锦华各人一支铅笔,说是因为他们读夜校,也想他们能够多学知识以后有出息。均臣和锦华用既感激又疑惑的眼神看着陆先生,不知说什么好。陆先生瞧着这两对发呆的小猫眼,笑了笑走开。均臣写完英文功课,就翻开华联借来的那本《物理世界的漫游》,书中说:“凡物皆有吸引力,例如人与人是1/2000厘的吸力,地球与月有二万万吨的吸引力....”,科学对均臣来说真是奇妙的,这在宁波乡下从没有接触过。但人与人之间的引力就这么小吗?而且不同的人引力肯定也不一样,比如锦华对他来讲引力几乎是零,可小毛的引力好像无穷的大,他要不断克制才能抵御那引力。但他对于小毛的引力有多少呢?恐怕还像月亮遮了太阳那样,在朦胧黑暗中,唉,科学还是无法解释人的心啊。
五时左右,来了裕元的一位朋友。裕元的朋友系交通大学工程科二年级生,衣工装带眼镜,说话文雅得很,而举动亦彬彬有礼。虽为大学生而其服犹如工人,毫无骄傲气慨,令人钦佩。跟裕元一样,他也是信仰新四军的。他带来赞成新四军的《江南的新生》、抗战民众的《地下》,高尔基的《母》,译剧《自由万岁》等许多书,皆琳琅满目,篇篇精彩。闲话中又谈起鲁迅,大家都赞成鲁迅是一位中国文坛的巨子,不过均臣认为他是一位亲共派,常谩骂政府,闻说被通辑过,这是均臣所不赞成的,裕元和他的朋友好像对此也没想太争辩。接着他们又聊了些有关大学的生活后,裕元的朋友就很有礼貌地告辞了。
不觉已经六时半,上夜校时候将至,但功课又无温习过,正当均臣准备做题时,葛先生让锦华将放在门外的大批洋元扛进庭前,因恐被人窃去。因为没有叫均臣,所以均臣仍然温习着功课。锦华刚扛完洋元,看均臣还在看书便喊﹕“均臣速来,扫地...”把自己愤怒竟发泄在均臣身上,喊起来穷凶极恶,比狗叫还可恶,均臣含怒而出,见均臣这般模样,锦华只好说:“如果不肯扫,我扫可也,不要装样...”此时葛先生刚好在旁,均臣只好小声警告着锦华:“如非葛在,一定骂你体无完肤,打你面大如鼓。”这样子纠缠了数分钟,已近夜校时候,于是均臣在五分钟内吃了二碗饭,冲出门外,直奔夜校,到校门时刚刚铃振上课,好在未迟到。下课时,均臣碰到莉霞,莉霞说,舅父家稻子被盗了二千斤,是村人阿幼所为。舅父遂叫新近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