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来,均臣一直觉得身体不好,这天在店里的磅秤上将身体秤了一秤,啊,不得了,只有107磅,与去年的112比起来相差多少啊。不过似乎并无什么不舒服,饭量反大了半碗一餐,即每餐三碗,但身体重量减了,莫非染了陆先生的肺病?又转念想那也不会的,那么一定是气管支炎症的缘故了,时常多痰,但因为无钱只有让它去了。不巧,近几日腰部又生了些瘰,约有二十几粒,非常地痒,被抓破了,但仍旧很干,无有水份。据说这是“缠身龙”,是要用粪缸竹圈烧灰用油敷之,那是乡人最普及的方单。缠身龙很不舒服地在刺痛,走路只好弯了腰的。为了这缠身龙均臣还去问了楼上张家,他们给他些药,是灭湿灵的粉用生油拌了后涂在患处。小毛特地到她的亲戚家去取药,又亲自帮均臣敷上,细细的小手,挨到均臣的皮肤上,痒痒的凉凉的,小毛的脸是红红的。在小毛的细心照料下,这两天瘰已好些了,本来已起的泡,现在也已慢慢瘪了下去。小毛不知是因为长大了,还是懂事了,近来反而害羞很多,见了均臣就脸红,均臣不知所以,加上平时很忙,也很少理小毛,但这两天小毛对均臣的照顾细微,使得均臣心直跳。张家的热忱也使均臣感激万分,想不到,渺小的他,竟受人家这样的优待,这是哪里来的幸福呀。
提到陆先生,他的病情实在不乐观,最近为打空气针,就到医院住了两星期。住院前一晚,陆先生叫葛先生去吃年夜饭,将店里的事托付给葛,葛先生这次态度又大好了,真像是孩子气,可谁知道葛是否因了这两星期能暂时摆脱陆而欢喜呢。前天下午,均臣就看到赵先生又在一脸献媚地跟葛先生小声嘀咕:“江南所欲进许多白铁板,万丰那里登记有货,可以价照市价八折,钱小开跟他们说好为该店折货,并对我说他要赚每磅三十元半…”均臣在屋角听得明白。钱小开是本店的股东之一,在市场上很活跃熟络,这单生意如果葛先生他们自己做,可省去分给陆先生那部分,这能大赚一把。果然,因为葛先生与钱小开这次白铁板生意赚了大钱。
吃完早饭,均臣又带了老虎车至虹口栈房,车了拖粉绳三百余磅至新关口。新关现在已经全部由日本人控制了,站岗的都是日本兵,人们管这些关口站岗的日本兵叫“关鬼”。均臣来到关口,碰到的关鬼不准均臣通过。均臣出示海关定单,鬼却要派司,均臣恳之再三,为免麻烦,均臣不顾廉耻地打恭作揖着说无须派司,谁料彼獠不懂事情,并举枪作吓状,均臣知此兽无理可喻,反多吃眼前亏,不得不作罢。他只好,过天后宫桥才返回店中。
因为这次葛先生与钱小开的生意赚了钱,今天中午就在酒馆请客,用洋约千元,裕元、均臣、锦华也都可各分到五十元。午饭后,均臣往提篮桥附近的莉霞处去,并带了自己和幼臣的脏衣给莉霞洗。走在大街上,市面很是冷清,百物俱贵。虽然时至旧历年底,而百货公司并没有挂出“春节礼品”
的金字招牌,往年这时山东路角开放的腊枚花,到现在也未曾见过面,虽然那是不必要的消耗,但以此可看出大家被生活压迫得疲惫的景象。到了莉霞处,刚好莉霞不在,便将脏衣自外丢入,然后就转去不远的姨母处。到了姨母处,原来莉霞怀着大肚子也在这里,莉霞因为与泉为了家用等细故相争,来与姨母诉说,她哭得很伤心。今午泉也已来过,他交给莉霞四百元,是这次买卖旧货赚的钱,而前些日借姨母的五百元也已还了姨母。姨母好声地劝着莉霞。姨母又将织好的绒衣背心交给均臣,并给均臣和幼臣棉鞋各一双,还有乡中带来孩衣类及尿布几方给了莉霞。这时大舅也来了,均臣欲寄洋一百于父亲,就同大舅父讲,想叫大舅父出面,一方面可先去父亲多疑而麻烦,一方面可叫父亲对舅父多一种好感。大舅父欣然答应,然后就说起二舅父的儿子家麦的事。原来家麦保荐了一位邻居去一家日人贸易公司做练习生,不料前日该邻居竟从公司将现金万余卷逃,家麦因此也被捉入捕。虽后由姨夫保出,但已有七千余元赔出了。大家一同正在为二舅父一家的晦气慨叹时,阿苹走出来开始讽刺均臣,问均臣为何不去看二舅父,难道也学家麦不成?大舅父也好意地对均臣说了许多“金训”,但在均臣来说这些实在不堪入耳,于是反驳道:“前天确准备去看二舅父,还买了五元饼干,但在去的路上被瘪三抢了去。我只好回来,打算等过年时再买了礼品去看二舅父的。”见话不投机,均臣未几即告辞而出。
因赚了些小钱,锦华就嚷着今晚要请大家去大新公司游玩。说是请客,但大新的门票却是免的。他们先东西走了一圈,又跑到最高层,见有横额一方,大字写着“玄光秘戏”,横额下方是“美女变骷髅,肉感香艳”,可这里是要买票的。锦华舍不得,他们只好来到下面的歌舞团,那里亦须出钱,锦华又犹豫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到楼下看电影,今日电影是《贵妇fēng_liú》。电影是顾兰君主演,做得毫无意思,看了令人作呕。但大家又不好意思怪锦华,他虽小气,可毕竟是出于好意的。大家心里也都明白,比起前晚,今晚甚是扫兴。
前晚是裕元请客,是去皇后大戏院看京戏,那才是有趣。那场是童芷苓和刘斌昆做的《大劈棺》。《大劈棺》是讲庄子戏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