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大初一,照老规矩是多么郑重其事呀,可现在均臣反而非常空虚起来,觉得毫无兴趣。早晨至九时才起身,十时均臣与锦华先是带了些橙与醉蚶同至陆先生与葛先生家拜年。然后均臣又与弟弟幼臣去了姨母家,刚进门见到他们屋顶上都挂满了许多的食品,均臣就嘟囔着:“正月正日算什么意思,不过是一种口福而已。”这样说了两遍谁亦没有搭腔,可知大家的心中都充满“快乐”的迷梦了,均臣讨了个没趣,便与幼臣进屋拜见姨夫母。在姨夫母的屋门口见到姨母,姨母挡在门口不让兄弟俩人进去,说姨夫近来身体不舒服。均臣忙问何故,姨母说:“恐怕是气喘心亏,姨夫说这病是气出来的。”“或者是为了家麦事?”均臣听了很担心而且难过,并想竭力在脑中去搜索有什么好的仙单可使那忠厚的长辈立刻恢复健康。姨母却冷冷地不声不响亦不问,均臣猛然地觉到姨母的这句话是一枚厉害的刺了。这时最小的表妹阿雪边向均臣装鬼脸边说均臣是在装鬼架子,她的姊姊阿芳立刻止她住口。见此状,均臣只好带着幼臣悻悻地告辞出来。
辞了姨母,兄弟俩就去了大舅父处贺喜。见了大舅父,均臣把姨母的话讲给了他听后说:“像刚才姨母所说,姨父的病倒是我的嫌疑犯了,她对我说是为了受气才病的。”大舅父这个永远忠直的长辈也无可如何地说:“那亦不一定,其实你们说话该随机应变的。”均臣很愤怒,他怨姨母,但她待他的恩情又不能忘,可他又没做错什么,这真叫他的肺都要憋闷爆了。于是均臣很激昂地对大舅父说:“其实现在做人好比在梦里一般,这种龌龊的社会,它专门告人去说谎,去骗人,如讲句公理,便是到处受人白眼受人唾骂的。”接着又说:“姨夫母待我如己出,使我感激万分,我当他们根本如父母一般一切话都决不相瞒,现在他们这样地疑心我,使我非常难受。”大舅父慈祥地看着均臣:“看,你又要像家麦了,这都是空话呀!并没有这事的。”
离开大舅父家,他们又去了二舅父处。二舅父二舅母都其极客气,请吃酒及汤团,并给压岁钱四包,虽坚持不要,可又拼命塞在袋内。二舅父因家麦的事一气病倒了,双脚浮肿。今天看来,他的肿稍退,病也稍好了些。均臣安慰了一下准备离开,看到了泉匆匆地来了。泉一见他们就说是刚从姨母和大舅父那里出来,知道他们兄弟俩在二舅父这里,便急忙来通知,他说莉霞于昨晚十一时五分分娩得一女,现在宏仁医院住着。他们忙告辞了二舅父母,便跟着泉急去医院看望。莉霞住的是普通房间,在宏仁医院三楼。她说肚是昨下午二时痛起的,到五六点钟才到医院来的。不多时,阿苹与阿芳亦来,拿些炒米粉,是姨母叫带来的。莉霞说,这个医院很好,不过只是吃粥和红米,小菜就很少。均臣他们坐了回就各自回了。
年初一、初二,除了拜会亲友就没什么事情可做,均臣就躲在屋里,除了给母亲写了一封信禀告莉霞诞生一女外,就是看年前从华联借来的书。老舍的《离婚》真是太幽默太讽刺了,对于黑社会小官僚们和旧式家庭的“太太公式”无疑地所谓“投下一个炸弹”。所以今日均臣又去借他的《牛天赐传》,同样对于“黑暗里的小虫”常加以原谅,名之“不咬人的”式人物相当的多。主角牛天赐是私生子,长在小资产阶级的家庭里,他自少有天才,晓得救贫人,到后来继父母死了,资产完了,他被人带入中学去了。作者说他算是替牛写了廿岁的传,以后已有了暗示,怎样成个英雄,后来的事变可想而知了。接着均臣又看了看周越然的《性知性识》,以为是名著,不料内容不过一些西文中传说之无稽之谈,而崇拜性物为主义,自序中说能增进夫妻情爱,均臣觉得可笑之至。
初四上午,均臣与锦华去大世界玩,门票一元。里面的“神秘sy光”要门票五角,从未见过,二人便买票亦去一次。到了里面,电灯一关,铁丝门内,一女士立着。忽然外衣已去,只仅存内衣,又全身**,只存三角裤一条了,忽又变骷髅,可知其电光是与x光同等功效,可是去看的人不过去看肉而已。接下来他们又去看歌舞团,是小女孩做的,看的人挤得了不得并无缘无故大声喝彩,下流污语,可恨之极。后幕是草裙舞,是关灯的,引得一般人跃跃之挚,可笑之至,但这些对均臣来说其实一些也没有意思的。
晚上均臣又约国华去黄金大戏院看戏,跟国华一起来的是他们以前在乡下的旧同学树根。树根仍如旧,打扮得很漂亮,身御中装大衣头戴呢帽,戴金丝边眼镜,宛如一位小爷,旧腔不改。此人来沪不知奋斗,反而作此形状,故让人恨之又怜之。他们看的是六元票的《潘巧云》全出,戏里盖叫天固然打得好,而叶盛章的时迁真叫人笑痛肚子,拍手人很多,大约是好的吧。比起上次也是在这里看的《三雄绝义》的叫好还热烈
,那次是盖叫天做的黄天霸。
日子一晃就到初五了,开工第一天,也就是所谓“元宝生意”的日子。这天阳光明媚,暖和的春天光临了,精神与**都为之一振,受了多日的严冬的束缚已经解放了,令人说不出的舒适爽快。均臣等一早就来到店里,大约九时,陆先生、葛先生一并进来,大家互相恭手贺喜,就算是做了几笔“元宝生意”。“元宝生意”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