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蒙蒙,天候又转寒了。会计秦先生已将试算轧出,原来系多付了一笔,现在算是帐齐了。泉这天来找均臣,他说其女碧君病甚重,已处垂死状态,说到此时他不觉落泪了。他要急往甬去一遭,但因姨夫那间五金号尚未开,所以叫均臣帮忙买船票,说着又把五万钱拿出欲存均臣处,说是所囤玻璃已卖出,还是亏了本卖的。均臣记完昨日账簿之后便去买船票,先付定银一千,船到可取,价七千。
中午,均臣受老赵邀请往其家,赵夫人颇客气,先飨团子一碗,吃饭佐为土小菜。均臣忙说是因为赵先生有事讨论才来,非为吃,要赵夫人不必太客气。因为昨天钱小开说老赵受沈老三赃五万,均臣为免受骗,所以极为谨慎。因此在席间,老赵不响,均臣也不言,暗想,此老狐狸不知有何花头,或许仅仅是想与均臣拉拢一下关系。饭仅一碗已足,二人不过闲谈一会,均臣遗下茶包一千,压岁钱二千就归。归时,又在码头看一回,宁绍号尚未到。
“袁世凯”最近做了几票网绳生意,请新华五金的客,晚六时均至福州路山东路转角处的杏花楼去。这是间名扬沪上的海派粤菜老字号,进出都是商贾权贵为多。均臣初临贵地,大有刘佬佬之惴惴不安,耳闻漫歌琴弦绵绵醉人,鼻吻酒菜烟雾,香气四溢,侍者则都服白衣犹似殡仪馆之尸侍。这些不但没使均臣羡慕反而不觉愤然,心想如此布尔乔亚之生活可称穷奢极侈了,吃的都是别人的血肉。老袁“派头”极大,席间换盏及盆子凡数次,每盆虽不多,但菜颇丰,米饭都没有吃就已饱了。中国人在吃饭上面最会浪费时间,二三时不算为奇,待他们归来已九时了,这对于均臣来说损失非小。回到住处,均臣先看了一会《哲学讲座》,竟欲瞌睡起来,见已十一时,便欲睡了。
睡梦中忽闻救命之声,均臣等跳起出去一看,原来是一看门之老警察在呼喊。原来他因为失业,又无处住,他有大小妻共二个,大与小扭扭扯扯地相争,大的还口中狂喊救命,叫人都来看她们。这时一架眼镜之过路青年正在劝问,据那老警察说是大妻不好,懒做,他与小的妻去跑单帮,大妻只要煮煮饭好了,可是还要闹。现在他已失了业,暂住本弄七号老巡捕家中,如今为被大妻的乱吵,所以已下逐客令,现在她们所争,是大的要求合理待遇,谓一月只一斗米根本不够云云。那青年很温文诚恳,出言有礼,还问老头之姓,大叫先生、太太,其国语不流利,据其说为广东人,姓李,在杏花楼三楼作事。这青年一劝竟劝了一个多钟头,均臣等在旁也听了一个多钟,他大意是叫他们和解,再去努力找屋,然后二人去跑单帮,一个在家煮饭,老头大大赞成,还说以后来叩谢。青年走未多步,那大妻又在吵问了,不一会又在大喊救命了。均臣、全生和锦华绝没有那青年的斯文,大声对那个大妻说她吵得他们睡不了觉,那老女人方才不响了。刚才那个青年之热忱虽可嘉,但他不明白这社会内容,许多事决不单以妥协可调定的,有时是需要大声呵喝的。
天真冷,像冬天一样。均臣一早刚上班,张炳初就叫他至其家去,是为保甲处列会,非去不可,叫均臣去作代表。保甲处在附近之左投公寓,所谓开会原来是防空训练。会在八时多开始,一御西服北方口音的即所谓联保长的中年男子来指导,到的人仅二十几个,据说都训练过,但连报数都不能。练习步骤先入公寓内场,各取水桶一只,列队为圆形,各相隔二尺,于是号令一声,廿来只桶开始传递,指导者还来指正须如何拿法、传法。空桶没劲,于是加三寸高的水,几位有制服先生,则大叫愈满愈好,好像这样就可以出一下子风头似的。这样循环练习了三十几转,才休息,隔五分钟又开始,还是这一套。这套一完,就再报数散队。那指导者说:“这是消防工作,很重要,比如金钱一样可以使用,而这训练也像金钱,在急来可应付不乱…”如此练习些,不知可有何用。还有一位保长大约是泉曾经做过的公司的老板,老三老四地像做检阅官,那一股俗气,禁不住使均臣厌恶。
从保甲处出来,均臣又去了码头。宁绍、万生皆仍未来,说是都停在吴淞口了。回到店已11时,见到裕元,裕元跟均臣说已将均臣想挂账的钱借到,共计三万元,不过他转达张炳初的话,说再借以后须亲自与他说。均臣给泉电话,告知船的事,谁想泉说姨夫的五金店快成事,他不日将进新店,故不能去甬了,他又说,今天要来取去上次寄存的洋二万,说是要去买骆驼绒袍,需洋二万多,另一绒裤,也要洋五千,并准备替莉霞买袍,但不过仅五千。说完,泉便口中大谢说:“全靠你们了。”但他只是甜在嘴上而已,他并未准备将钱带些到乡去过,而自己购衣先要紧,莉霞曾叫其带些零用,他也当之无啥,此人真太无情,均臣放下电话心中甚为不满。
接着姨母又来电召均臣去,均臣既往。到姨母家淞鸿也在,姨母叫均臣代发淞鸿订婚之请客单至大日行及协兴行等。随即,均臣拿出他与泉的礼金每人四千元共八千元,姨母见状忙说不要,她意思以为既不叫你们去,又送礼,未免太不好意思了。这时淞鸿在旁则说,日后会在家再补席的,于是姨母勉强收下。其实,均臣心里清楚,姨母她自己也不去,是因为她憧憬中大加利酒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