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一片昏暗,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大海和天空都变得迷蒙。
刚才的那种幻觉又回来了。克洛伊坐在椅子上,盯着窗子,觉得她象正站在岛屿的边缘,摇摇欲坠,身体里风雨交加。
伊安把温度调高,屋子里开始变得暖烘烘的。
这时正是中午。也才刚刚过去一个上午而已。但他们好像跨过了一个世纪。她身体和潜意识里潜藏着的那个怪物,那个她不知晓的生命,扯破了她赖以生存的镇静外壳,逃脱了出来。她再也无法把它圈回去了。
克洛伊柔情蜜意地望了望身边的伊安。他为什么不爱说话。他们好像不需要语言。
他的肚子咕隆隆地猛响了一下。她瞧着他,孩子般地笑了
厨房很小,躲在房间的一个角落。伊安打开冰箱,里面乱七八糟地塞满了东西。他犹豫片刻,伸手抓出一袋面包,一包奶酪,和一包火腿肠。
你介意三明治吗?他问。
不介意。
伊安叠好三明治,又倒了杯牛奶,放进微波炉里热好,摆在克洛伊面前的小圆桌上。他已经知道她喜欢喝热奶。
他也坐下,心满意足地瞅着她,伸手理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说:等天晴了,我带你到底下的海滩上散步。附近堆了不少乱石头,刚好把这儿跟其他的沙滩隔开,所以很清静。
克洛伊瞟一眼窗外,外面此刻雨水连天,雨声潮声风声连绵不绝。
克洛伊再次环顾着狭窄的房间里那些画。
你会没黑没夜地画?她有些好奇。
有时候会的,更多的时候,我就在那儿发呆,思忖到底该画什么。说到这儿,伊安的脸色忽然有些抑郁。他直愣愣地望着前方,好像忘记了她的存在。
她诧异地望着他。他的眼睛象两眼古井,被忽然飘来的乌云遮蔽着的。
她摇摇头,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酸楚。我在你的画里看到的是那些透过景色爆发着的情感,跟世界上任何其他的画都不一样。你的画可以直接进入人的内心,跟人的灵魂对话。这是一种罕见的力量,伊安,它真的让我感动。
伊安直视着她,出了神。真奇怪,一年四季游客如鲫,都在我的画前一走而过,而你就这么出现了,就一下子什么都明白。跟你一切都不言而喻,你似乎就是女性的我。你知道这有多么不可思议吗?
克洛伊心头一颤。
你,怎么会突然跑这儿来,跑到我的身边?你早就知道我们心心相通,我们初次相遇时就知道,是不是?伊安继续出神地望着她。
她的脑海里浮出那份发黄的档案。里面是两张表格,记录着有关lr205 的简单背景信息,莉安的名字上盖着醒目的已过世的红印章。她记得自己当时悲恸的心情好像一场噩梦,在她担心它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她没言语,怔怔瞅着他。她想告诉他一切,告诉他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全然违背她的本意。
我知道。是母亲,是命运它早就看明白我的祈愿,怜悯之下,给我这样的机会,让我得到你。伊安似乎没读出她的迟疑,眼睛里升腾着热焰。他凑近,揽过她,轻轻吻了她。
吃过饭,伊安领着克洛伊进卧室。卧室的屋顶是圆形的,低矮得象个洞穴。耳边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它没有窗子,黑乎乎的,伊安按了按门口墙壁上的开关,柔和昏黄的光线一下子泻满全屋。
墙涂成麦粒色,光秃秃的,只挂了串镂空银珠项链,上面坠着一颗暗红宝石。一张床占了大半房间,一个简单床头柜,再就是靠床脚墙壁的一个衣柜。床上铺着雪白的鸭绒被,一边有些凌乱,似乎被随意掀开。
床头柜上只有一个闹钟,一只手电。没有任何照片。
你这儿好空,也好清爽,怎么好像也就住几天似的。克洛伊四下瞧瞧,笑道。
习惯了。东西再多就是负累。他扭头看她,随意应道。
他牵了她的手,带着她倒在床上。
真的连张照片都没有?克洛伊实在忍不住问。
伊安听了,稍稍沉思,抽回拥着她的手臂,起身,轻轻摘下墙上的项链。克洛伊好奇地望着。
伊安半倚着床头重新倒在克洛伊身边,端详着手里项链上那颗红宝石它有些陈旧,却依然浓厚亮丽。他把它翻过来,小心翼翼地启开背后的壳子,凝神看了一眼,然后递给克洛伊,这就是我的母亲。
那是一张椭圆形的彩色旧照片,里面一个长发女人微微侧着脸,细眉大眼,丰满的嘴唇微启,不加修饰而又风情迷人,充满野性,骄傲和倔强的神气。
克洛伊被吸引住了。她真美。
是。我七岁那年她就去世了。
那真让人难过你一定很想念她。
她在的时候并没有嫁给我爸爸,算是婚外恋吧。我父亲有他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她一个人带我。我们当时也住在圣地亚哥,不过妈妈去世后我就被舅舅领走了。
克洛伊温柔地贴近了伊安,将项链递回。伊安一手接了,把它撂在床头柜上,转身抱紧她。
我知道你一直想说起她。为什么?伊安终于问道,微蹙着眉。
我们公司专门开发失忆的药物。我在调查多年前的一次临床试验,叫蛤蟆项目。当时只说是没有达到预期的疗效,就匆匆撤销了,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母亲就是当时参加蛤蟆项目的病人之一。
还有呢?
她的死因也许跟那场试验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