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 桃李吐芳,春意满满。
厢房南面三扇大窗敞得直直地,莫欢坐在临窗的炕上,靠在桃花挑染锦缎大迎枕上, 看着廊下丫头们修剪着几株海棠的花枝,时不时地往绣绷子上扎个两针。
连枝往炕几上放了一盏银耳羹, 见莫欢心不在焉的样子, 探头一看, 遂伸手按住莫欢拿着绣针的手,劝道:“姑娘别做了罢。”
莫欢愣愣地看了连枝一眼,顺着她的视线低头去看,原把一片竹叶子绣成了大红色,莫欢朝连枝扯嘴一笑,拿过针线篓子里的剪子欲要拆了。
“姑娘我来罢。”连枝连忙接过, 看姑娘一番心思不凝的样子, 说不定剪了自己的手, 知道莫欢心里挂着事情,口里轻声安慰道:“姑娘别担心,有太太和老爷在呢。断不会让姑娘去的。”
连枝心里又咬牙暗恨,那帮黑心肝的。
三月底选秀的召令一下来, 莫老太太还有莫衡就发了话, 莫家的两个姑娘都要去。
薛氏得了这消息, 恨不得闯进荣禧堂撕了莫老太太, 被周善家的好说歹说地劝住了。薛氏自打知道大房和老太太有了这个心思, 又思及周嬷嬷一事,连课也不让莫欢去上了,只告病在家歇息。私底下又单独送了份礼给周嬷嬷致歉。
按诏来说,莫征的品级是不够的,莫欢可以不必入宫待选。只是有前例,侯爵之家,三服之内,若有娴淑好女,可择一二,一同待选。
莫欢看着一脸愤懑的丫头,心里苦笑,若是薛氏和莫征能说不,他们两个又何必如此气愤。莫衡身为一族之长,莫老太太又是平阳伯府里的大家长,只要自己姓莫,是平阳伯府里的姑娘,婚姻之事,不全由薛氏和莫征说了算。
原先莫欢尚未有这般意识,如今悟了过来,只觉得彻骨寒冰。
荣禧堂内。
莫老太太一身深栗色五蝠团花对襟褙子,绷着一张脸坐在上首贵妃榻上。
莫衡夫妻两个和莫征两个对面而坐,脸色皆不大好。薛氏眼里冒着火,恨恨地揪着帕子,恶狠狠地看着莫衡和莫大太太。莫二太太原要拉着莫行留下来看场好戏,却被莫老太太找了是由支了出去。
他们打算要送三姑娘进宫,何苦把欢姐儿也带上。
薛氏千防万防,却没成想莫老太太和莫衡留着这么一招,心头又暗自懊恼,早知如此,就直接和娘家二嫂换了庚贴,来个先斩后奏。如今却为着一个孝字,被人无端设计,还误了欢姐儿。
莫征见莫老太太和兄长都不说话,克制地握了握拳,才起身朝莫老太太躬了躬身道:“母亲容禀,欢姐儿入宫待选一事,儿子同太太商议过了,恐怕不合适。”
见莫老太太垂着眼,仿若无闻,莫征咬了咬牙又接着道:“一来欢姐儿愚钝,恐怕入不了贵人的眼,二来,之前同老太太禀过,欢姐儿是要同二舅兄家的嘉哥儿定亲,两厢已经说好,只差换过庚贴。如此行事,可不是寒了别人的心嘛。”
莫衡听了,垂眸轻啜了口茶水,这件事莫老太太已经同他通过声气,他心里也有了底,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碗才道:“既然庚贴未换,算不得成了儿女亲家,更没有毁了婚约之说。儿女婚事,自然挑好的,更何况皇命如此,岂容随意违得。”
薛氏闻言恨不得撕了大伯子的嘴脸,若不是他们母子串通一气,庚贴早就换了,何苦拖到现在还未成事。
莫征安抚地看了妻子一眼,心里也暗自压下怒火:“按诏,我品级尚低,欢姐儿自然不必入宫。虽有前例,可并没有要求侯爵之家必须如此行事,如此,也算不得抗旨不尊。”
而且大家心里都清楚,只不过是太。祖皇帝当年看上一个平民女子,又为了给她个好出身,才弄出这条特例出来。这些年用这个送族女入宫待选的,没有几个。
莫衡心头一鲠,待要再应,上首的莫老太太才睁开眼,轻咳一声,兄弟两人稍敛了脸上怒色,恭听着老太太说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莫家女儿不比旁人家的女儿差。身为莫氏女,身上的一针一线,吃的一米一粟皆是莫家给的。祖宗留下如此基业,儿女皆要尽力维护,还要往上再争一争。”
莫老太太盯了莫征一眼。有些话大儿子不能讲,就让她这个老婆子来讲,“欢姐儿即是平阳伯府养出来的女儿,那就得出这份力。”
其实她和莫衡心里都清楚,凤姐儿占着一个嫡字,品性处事却是比不上欢姐儿的,撇开身份不讲,欢姐儿如若能进后宫,只要她有心,自然能比凤姐儿走得更远些。这也是莫衡再三思量之下,才做出这个决定,不然,好事自然得先紧着凤姐儿。他们也猜到三房可能会反对 ,可没成想夫妻两人态度如此坚决。
好啊,到底是把心里头的想法说出来了。你们要前途荣华,何苦要拿欢姐儿一辈子去博。薛氏心头暗恨,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柳眉一竖,“你们这些黑了……”
莫征盯了薛氏一眼,见妻子呐呐地收了声,才转身朝莫老太太正色道:“母亲这话有失偏颇,祖宗基业自是要守的,却也要儿孙上进,而非这些旁门左道,否则总非长久之道。”
一朝富贵迷人眼,纵观后宫女子,好结果的又有几个,独守宫门老死的尚且不论 ,便是先帝荣宠一时的皇贵妃,如今还在冷宫里关着呢。有传言说如今过得人不人鬼不鬼,母家郭家也人丁凋零,皇贵妃所出的恪郡王现还在皇陵守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