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颜色浓黑味道苦到极致的药汁,若非如此,怕是他连第二日天明都活不到。
每当喂小得可怜的他喝药时,徐氏总是忍不住落泪,因为那浓黑的药汁总是呛到小小的他,甚至呛进他的鼻子里,他很难受很痛苦,可他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那时候的徐氏,迫切地希望能有一个安定的家,那样的话就能让小小夏温言安定下来,他太小太小,太虚弱太虚弱了,再跟着他们奔波逃亡的话,他会撑不住的。
那时候,他们遇到了夏老夫妇,夏老夫妇收留了他们夫妻俩,让他们有了一个安稳下来的地方。
有了家,徐氏与夏哲远的心却无法安定,他们不停地给小夏温言找大夫,即便每一个前来为其诊脉的大夫都无可奈何地摇头,可他们却不曾放弃。
也不知是他们的执着使得上天垂怜,还是小小的夏温言足够争气,哪怕再如何痛苦艰辛,他终是一点一点,慢慢长大了。
会笑,会咿呀出声,会摆弄小手,会翻身,会站起来,会跨出第一步,会走……
每一件事都足以令徐氏喜极而泣,即便他会的这每一样举动都比寻常孩子要迟上许多。
寻常孩子最迟□□个月便会站起来,而小夏温言足足长到一岁半,才会晃晃悠悠地扶着夏哲远给他钉的小床站起来。
而到他三岁生辰的那日,他才会迈着瘦瘦小小的腿跨出第一步,然后第二步第三步……
他迈开瘦小的腿后摇摇晃晃地朝徐氏扑去,挥着同样瘦小的双臂,开心地叫她:‘娘亲娘亲娘亲!’
他笑得开心,徐氏却是抱着他呜呜哭了。
后来,他们搬到了青州,在青州安家落户,没有噩运,也没有灾难,他们一家人在青州住了下来。
那时候的小夏温言开始记事。
从他记事开始,他就一直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除了自己没有办法掌控的一身病之外,他没有任何事情是让徐氏与夏哲远操心的。
他曾极为向往院子外边的世界,他不知道外边是什么模样,他想要看一看,所以有一天徐氏喂他喝药时他问她道:“娘,外边是什么模样的,我可以出去看看吗?”
徐氏先是沉默,然后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当然可以。”
第二天,夏哲远没有出门做生意,而是特意带着他与徐氏到街上玩儿去了。
琳琅的商货,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颜色,全都是小夏温言没有见过的,可他却连一条短短的街市都没有办法走到头,便咳嗽着昏了过去。
昏过去之前,他看到的是徐氏慌乱不安的模样。
那一次回来之后,他足足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月之久才能勉强下床来走动,徐氏则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便是夏哲远,都有好几日放下了手头的生意来陪他。
也是那一次之后,他再没有与徐氏说过想要到外边去看看的话,便是提都不再提起过。
他若是自己呆得无趣了,便会自己在院子里沿着院墙慢慢走动,会在没人在旁的时候看着高高的院墙和无垠的苍穹发呆,有时候甚至站在院墙下摸摸那冷硬的墙壁。
他以为没有谁看到,可徐氏作为母亲,又如何会不知道不看到?
从她抱起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她的眼里,在她的生命里,他的喜怒哀乐,全都牵动着她的心。
她还知道他嘴上不再提外边的世界,可他将他心中所念所想画在了纸上。
一条不长不短的街市,两旁摆满了琳琅的商货,有一家人走在街市上。
一家三口。
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孩子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女子走在他们身旁,笑得温柔。
是他们一家人的模样。
是他们带他出去那日所走的那条街市,他没能走到头的街市。
他画了一张又一张,都是同样的画面。
徐氏将泪洒在了画纸上,却不敢让小夏温言知道。
她只能等着盼着,等着他身子情况稍稳定些的时候再带他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不是她要将他困在这小小的院子里,而是他的身子,根本吃不消随意走动,他便是绕着这院子走半遭都吃力万分,却又如何能到外边去?
不能让他到外边走动,徐氏便只能想方设法地让他开心。